第 7 章

    谢羡虽然看着瘦弱,但总也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姜宁玉被他靠着睡了半夜,自己几乎没休息。

    再加上奔波一天,肩上又有伤,她一闭眼立刻陷入了熟睡,身体在梦中也一点点往旁边歪。

    谢羡伸手扶住她,避着她肩上的伤,引导她慢慢倒在自己腿上,好睡的舒服点。

    屋内烛火昏暗,谢羡低头凑近看姜宁玉的眉眼,他记忆中的姜宁玉还停留在国学院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望着他眼睛里缀满星星的小公主。

    后来在很平静的某一天,小公主离开国学院后,再没有回来过。

    而他则接着在国学院读书,后来又跟着老师外放做官,走过荆州、益州、豫州,每到一处都是夙兴夜寐,从不敢懈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的上那个尊贵的小公主。

    谢羡盯着姜宁玉肩上的伤,想起姜宁玉受伤后说的那句话。

    没关系,没你重要。

    幸好,当年那个小公主就算长大了也还是喜欢他。

    翌日,天将将破晓,睡的迷迷糊糊的姜宁玉被医馆前堂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猛一下坐起来。

    她没有睡饱,晕晕乎乎地坐在榻沿,半晌,软绵绵地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谢羡道:“寅时末,天快破晓了。”

    姜宁玉抬手揉了下头,扯下从衣服上随便撕下来的发带,打算重新束发。

    谢羡见状,握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拿下发带,道:“你肩上有伤,我帮你。”

    姜宁玉实在太困,人醒着,精神头却还在梦中,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地坐在床边闭着眼打哈欠。

    谢羡半坐在她身后,抬手碰上她的发丝,触感软而顺,如丝绸一般缠绕在指间。

    愣怔片刻,他将布条扔在一旁,转而取下自己的发簪,放轻动作为姜宁玉绾发。

    “可以了,公主。”

    姜宁玉闻言,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却扯到自己肩上的伤,剧烈的疼痛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慢点。”谢羡心疼地皱眉,不自觉轻抚上她的肩。

    姜宁玉避开他的手,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自然也摸到了谢羡的发簪。

    想起是谢羡亲手为她绾的发,姜宁玉僵了僵,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谢羡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没有言语,只略显落寞地垂下眼。

    “咱们走吧,该去看陈大人了。”

    谢羡轻声道:“好。”

    姜宁玉先一步踏出医馆,谢羡则在医馆大夫面前站立,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他:“换那个姑娘的发簪。”

    大夫看出玉佩更值钱,立刻眉开眼笑地将玉簪还回去。

    ·

    出了暗市,外面的天色还略有些暗,走了一段路,两人遇到商贩卖糕点,糕点刚出蒸锅,热气腾腾的白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香气诱人。

    他们二人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没怎么吃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姜宁玉便用从陆绪那里顺来的钱买了三份,剩下来的一份洒上了哑药,打算带给陈端良。

    到达廷尉大牢后,两人轻车熟路来到了陈端良的牢房。

    姜宁玉挥手打招呼:“陈大人早。”

    陈端良抬头见又是他们二人,重新垂头:“不必再劝了。”

    谢羡明白如果直接说是来送糕点的,那么陈端良必会对糕点起疑心,于是接着又说起了昨天的话头:“老师如此做并不只为陛下平衡朝局,也是为了您,他说陈大人您为了操劳十数载,绝不能最后落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陈端良长叹一声,神色悲戚而苍凉:“这几日,我已想清楚,改革选官制度,为腐朽的朝廷注入新鲜的血液,为民谋福祉是我毕生所愿,既然如今科举腰斩,我一个无父母妻儿的人就不连累别人了,你替我谢过宋太傅的好意。”

    谢羡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劝过一遍后实在懒的再开口,便瞟了眼旁边拎着糕点的人。

    姜宁玉会意,上前道:“陈大人,您在牢中辛苦,我给您带了些糕点。”

    陈端良撇过脸不看姜宁玉,他现在对皇帝积怨深重,连带着看所有姜姓皇族不顺眼。

    姜宁玉弯着眉眼笑起来,手肘碰了碰谢羡。

    谢羡不知怎地,望见她眸中悦动的笑意,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于是再次开口道:“听狱卒说大人这几日忧重食少,从昨日到现在水米未进,下午就是庭审,陈大人现在多少吃点吧,免得昏倒在堂前。”

    姜宁玉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目光重新回到陈端良身上:“陈大人如此作态,莫不是想把自己饿死,在下午庭审没有定罪之前,来个死无对证,好保全自己的名声吧。”

    陈端良猛然抬头,愤怒地盯着姜宁玉:“你说什么?”

    姜宁玉继续激他,佯装惊讶地捂了捂嘴:“呀,您如此心虚,莫不是真的做什么?”

    陈端良一生刚正不阿,严谨又板正,从不弄虚作假,也最见不得他人污自己名声,立刻打开糕点塞进嘴里一块。

    亲眼盯着他咽下去,姜宁玉才问:“陈大人,糕点好吃吗?”

    “你——”陈端良只吐出一个字音,后面只有嘴唇在动,没了声音,他瞪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张嘴说了什么。

    姜宁玉仔细辨认了下,似乎是在询问她做了什么。

    “我下毒了。”姜宁玉上前两步,弯腰看着他,笑盈盈道:“陈大人不是一心求死吗,但本公主可从来都是见不得旁人如意的刁蛮性子,你想死,我偏不让,我不仅让你死不了,还让辞不了官,出不了京都,离不开朝堂,你且等着。”

    陈端良无声无息地说了什么,姜宁玉也不想再去辨认了,转身就走,随口赞了句:“不错,这药见效挺快。”

    两人一同走出廷尉大牢,想起方才陈端良有口不能言、只想生吃了她又不得的憋闷样子,又想到他下午也只能干巴巴瞪人说不了一句话,乐的眉开眼笑。

    总算不枉她肩上受了一剑才弄来的药。

    “公主方才对陈大人所言是何用意,您打算再帮他一场吗?”谢羡问。

    姜宁玉目光望向谢羡,倏然一怔。

    谢羡也在笑,平日冰霜一样的眉眼此时微微弯了起来,似冬日冷冰骤然裂开缝隙,露出一场春,漂亮的惊人。

    意识到自己再次因为这个坏胚的脸失态,姜宁玉心生不悦,没好气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谢羡不明白她忽然冷脸的原因,怔怔点头,轻声道:“好。”

    他正过脸走路,姜宁玉这才注意到谢羡发上的玉簪是自己的,而她发上的则是刚睡醒时谢羡给她绾上去的玉簪。

    二人互换发簪实在太过亲密,姜宁玉浑身不适,有心要换回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走出廷尉府,费青早早驾着马车等候谢羡。

    “谢大人,回见。”姜宁玉与他拜别,转身就走。

    谢羡站在原地,盯着姜宁玉渐行渐远的背影,认真回想自己怎么忽然就惹了她不快。

    直到费青上前为他披上狐裘,惊讶问他:“家主,您额上怎么青了一块?”

    谢羡轻轻摇头。

    ·

    姜宁玉回到宫中已经是日近正午,一回寝殿便趴在了榻上,疲惫到一根手指不想动。

    “公主这一晚去哪里了?”芸娘端着杯茶走过来。

    姜宁玉没有回答,勉强抬手摆了摆。

    “今日一大早,陆小将军派人传信,说他已平安,请公主安心。”

    想起陆绪拿出块镔铁,什么都没得及说就先遭了场刺杀,姜宁玉来了精神,翻身坐起,接过芸娘递过来的茶:“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

    姜宁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芸娘为人仔细也眼尖,几乎立刻发现了姜宁玉肩上的伤,惊声道:“公主,您怎么受伤了?”

    姜宁玉对她做了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别让旁人知晓。”

    陆绪被刺杀的不明不白,在查出真相前她这边先不要暴露为好。

    芸娘小心翼翼地解下姜宁玉肩上的衣服,包扎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血痕,看的出伤的不浅。

    “公主,您还是召太医看看吧。”芸娘心疼的声音有些抖。

    “没事,是小伤,现在已经不疼了。”姜宁玉喝完手中的茶:“咱们宫里不是还有伤药吗,你去打盆水来帮我换药,切记勿要他人知晓。”

    芸娘应声出去。

    片刻,芸娘端着清水进来,仔细地为她的伤口换好药,接着端着一盆血水出去。

    姣蓝进来时恰好与芸娘错开,姜宁玉已经换过衣服,正慢条斯理地系宫绦:“怎么了?”

    “公主,您回来了,”她双手奉上一个木盒:“这是御史台的谢大人托人送进来给您的。”

    谢羡送过来的?

    姜宁玉接过来,木盒雕刻的很精致,掀开,只见两个莹白的瓷瓶躺在里面。

    她把木盒放在一旁,打开瓷瓶的盖子嗅了嗅,似乎是止血的伤药。

    算他有点良心。

    姜宁玉放回伤药,思虑片刻,对姣蓝道:“你出宫一趟,去陆将军府帮我给陆绪传个话,邀他明天老地方见。”

    她需要当面问清楚那块镔铁和昨晚刺杀的事情,不然总觉得不安心。

    而上一世的两个月后,陆家因为谋反被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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