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名

    生而为人,却不如人。

    奴隶的身份像是打在骨血里的烙印一般,一代又一代地随着血脉的降生而延续。

    这片大路上奴隶从没有消失过,他们没有办法为自己赎身成为自由人,只要奴隶活着,繁衍着,那么奴隶永远就不会消失。

    可怜的母亲会因为不忍自己的孩子出生就背着这个卑贱的身份,而放弃他出生的机会,但更多的是因为可怜的奴性让她们拼命生下带有主人血统的孩子,以求得主人家的一时欢颜,让孩子半人半奴,苟活于世上。

    多的是将奴隶当人畜、人祭,遇上容貌姣好的奴隶主人兴起还会当玩物般宠一阵子。

    奴隶生来无名无姓,得主人赐名即意味着这个奴隶得了主人家的欢心,他人不得随意发卖打杀。

    但从来没有人能洗脱掉身上的奴隶印记成为自由人,就算是那西伦国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也一样,但他掌政从来不需要尊贵的身份,靠手里的刀就行。

    男人的来历跟绝大多数奴隶一样,被商人当做人畜售卖,但因为他不同常人的体格和眼睛,被商人当做奇物销售,到了一家有特别嗜好的买家手中。

    冬露在讲这段的时候格外小声,让路邈没有听明白怎么特别,但那不重要,后面就是路邈所知的,他因为不服管教被罚当马奴。

    但是这个马奴跟路邈想的不一样,这个马奴不是驯马的,他是当马的。

    当时路邈听冬露一讲,心下有些不虞,可冬露是谁啊,一下子就从路邈那别扭的脸上看出异样,连忙给羌解释。

    他就是在上一任买主中不愿满足买主的嗜好,也不愿意给主人家当马使,身上的伤痕多半是那会儿留下的,他就是让他们险些打死,也没有听话。

    但那买主不忍这么一个奇货砸在手里,这才把他送到养马人手里,让他干尽所有肮脏底下的活计试图磨灭他的傲骨,直到他被身份更加高贵的路邈买下才结束了这样的折磨。

    路邈买下了他,也让他弯下了自己傲骨,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做了马奴。

    难怪他总是将自己遮挡地严严实实,哪怕是夏日里其他奴仆都热的打赤膊,他都没有脱下衣衫,任由汗水直流。

    他一直以来的避讳终于让路邈知道,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也是用她的手感受到了他掩盖的东西。

    也在此时,雨声渐渐消退,彻底雨过天晴,冲破乌云的遮蔽曜日也再次将光芒投放在世间。

    穿过层层云雾,穿过斜枝横生的枝叶,透过他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怀里,让闭着眼睛不能视目的少女也察觉到了光辉。

    赤炎此时开始躁动起来,不住地扣蹄。

    没有了乌云遮日和大雨帘幕的掩饰,他也无法再自私地将少女藏匿起来,他眼中闪过不舍,手却坚定地将衣衫打开,像剥落花朵外壳般在天地的注视下展示出最娇艳的花心。

    少女的钗发凌乱,发丝被雨水打湿,凌乱的贴在脸上、肩颈上,脸上还有些许泥渍,一身红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瞧不出原来的精致漂亮,神色冷淡,是少见的狼狈。

    但这都不影响她的容颜对世人的迷惑,闭着眼睛的她像是一位沦落尘泥挣扎也拒不服输的神女,让人忍不住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掠夺她,彻底扼杀掉心底里的诱惑。

    也许是大雨中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冷意,这突然离开了暖意的包裹,哪怕是在暖阳的照射下,路邈也不免在触及到外面寂冷的空气中发出一下寒颤。

    指尖忽然就发了痒,心底里不断叫嚣着要回到刚才温暖的地方。

    她就像一把被大雨侵蚀过不甘熄灭的火把,不甘心的想要得到让她重新点亮、绽放的火种,她冷淡的脸上猛地睁开那双热意翻腾的琉璃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马奴。

    似是探究、似是审视。

    他在路邈一睁眼就立马将衣衫穿上,低头不敢直视她。

    他心底里莫名涌出一种恐慌,那是一种垂在悬崖之上的慌张感,让他不敢动,不敢妄动,又焦急地试图寻找什么办法去解救自己。

    在她的视线下那挺直的背脊越来越弯,一个高大如野兽的男人居然在一个少女的眼神下不堪一击,忍不住发出动物般求救的呜咽声。

    “抬头,看着我。”

    他不愿意抬头,怕看见少女鄙夷的眼神,可是他身体里早已经习惯了听少女的命令,不敢犹豫抬起了头,无助求饶的眼神看向他的主人。

    “你以后,就叫羌。”

    赐名为羌的男人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意外之喜,脸上的愁容还没来得及褪去,双眼就绽放出极大的光芒,显得整张脸别扭又滑稽。

    路邈给他赐名,也是联想到自己,如果不是长公主在,她也可能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浪之人。

    她没有办法立刻给他洗去奴隶的印记,但是她想尽可能的让他一步步试着站起来,当个人。

    密林中慢慢走着两人一马,羌的肩膀上坐着路邈,一手虚虚揽着她的小腿防止她摔下,另一手牵着赤炎走着。

    赤炎身上被树干撞伤又被当做雨棚淋雨,路邈不想再坐它背上加重它伤势,就让坐在马奴身上回去了。

    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带来的雨后青草味,路邈低头伸手抓了抓马奴湿淋淋的头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羌说话的时候总是会用那双单纯清澈的绿眸望着路邈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习惯,但与对方说话时能够与之对视,这种专注的眼神路邈还是很受用的。

    “奴,闻得,味道。”

    路邈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没一会儿又像小孩子得了新玩伴一样笑着拍手。

    “真的吗!你好厉害!”

    “羌,我不需要烛火也能在晚上视目。”

    “哈哈,那我们俩以后去打猎,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没问题了。”

    羌心满意足地将主人灿烂热烈的神情收入眼里,附和道:“嗯嗯,奴帮,全抓。”

    “那不行,我们吃肉还要留口汤给别人的。”

    当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却收到了亲情、友情,但人在感情上总是贪心的,她还想要收获一份全新全意的爱情来加深她对这个世界的依赖感。

    她与他又是多么相似。

    路邈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底下人的头发,像极了她在赤炎背上揪马鬃毛一样。

    这个人的头发打湿后还有些卷曲,让她想起每次冬露给自己解开辫子后的头发,一时兴起,像摆弄顾明馨的木偶般在那头颅上动作。

    底下的那颗头颅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头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部心思都放在肩上的少女会不会坐不稳,坐不舒服。甚至他内心还默默地在想:要不自己随身带个坐垫。

    一主一仆各自带着牛马不相及的想法视若无睹旁人的诧异眼光,就这么个姿势回到了长公主的马场。

    自发现路邈骑着马远去,直到暴雨倾下众人才发觉异样,冬露立马吩咐下人去寻路邈,焦急的管事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这要是在他负责的地方让长公主的心头肉出了事,他就可以当场被雷劈死,也省的长公主废心提枪来。

    顾明馨和李素素也心急,但她们俩弱女子也不能冲进大雨中的密林里寻人,免得人没找到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李素素在管事特地布置的马场里的雨棚里坐不住,一直盯着路邈离开的方向站起来转悠。

    顾明馨倒不像李素素那般急躁,她依稀记得在所有人都以为路邈是策马奔腾去散心的时候,只有那个黝黑的高大奴隶跟了上去,能在路邈随身服侍的除了冬露她也只见过这个奴隶了。

    并且,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就以她写了那么多话本的经验,如果那奴隶对路邈的心思单纯她打死也不信,别看那奴隶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做的一副奴隶卑贱姿态,但是他每次的目光都是在追着路邈跑。

    就在顾明馨思考之际,余光却发现远处悠悠走来的一人。

    不对,是两个人!

    顾明馨终于像李素素那样坐不住,站了起来诧异地看着走来的两人,娇小的红衣少女被高大黝黑的奴隶举坐在肩头上。

    “路邈,你……”

    路邈听见好友的呼唤,仿佛看不见她眼里的难以置信般,对她招了招手问道:“明馨你跟李二挑好马了没,我选好了。”

    选好了?顾明馨嘴里喃喃这几个字,忽地释然一笑。

    李素素可没有关心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吃惊地看着路邈坐的如此之高,感慨道:“路邈,没想到你的人畜这么高大,还能让你坐肩膀上,我看其他贵族家的都是坐人畜背上让他们爬着走的。”

    路邈拿起手边装饴糖的布袋子扔到李素素怀里,瞪了她一眼道:“他现在是我的马奴羌,才不是人畜。”

    李素素皱了皱眉,也想到路邈可能没有见过那些腌臜的场面,换了个词道:“可是,那他还是奴隶啊。”

    路邈被李素素理直气壮的话弄得一时哑言,红唇张张合合几次才道:“他以后就不是了。”

    也怪李素素对路邈的滤镜太大,听完也不反驳还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要不是顾明馨拉着她的手,她就差鼓掌喝彩了。

    由路邈说出来的话,下的决定有哪次是不会应验的呢,就算她做不到,那也还有长公主替她撑腰,哪怕杀人放火都行,更何况是让一个羌不做奴隶了。

    但是,这可能吗?

    顾明馨也在想这个问题,各国史书都没有记载过奴隶成为自由人的例子,哪怕奴隶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洗不掉血液里流淌的奴隶印记,拼命往上爬的带价就是让上等人更加想将他们踩入尘埃里,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但就如李素素对路邈的崇拜也一样,顾明馨何尝不是在她身上也寄托了自己的一丝希冀,她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路邈不行。

    侍女冬露没有对小姐的话做出任何疑问,未等她伸手扶小姐下来,羌看见她来了就主动将小姐抱下来,冬露一边检查路邈有没有受伤,一边用余光审视着羌。

    不得了了,这人有本事。

    不仅去一趟就得了小姐赐名,而且不像其他奴隶一样屈辱的四肢跪地驮着人走,反而是堂堂正正地站起身。

    明馨郡主和李二小姐的反应就足以证明路邈是多么疼宠这个奴隶了。

    这个世俗,可以将奴隶当畜看,却不能当人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