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临近寅时,残风卷起京都的枯叶,浩浩荡荡带来了一场滂沱大雨。

    萧南成压下斗笠,一连串雨珠从斗笠上激荡而下,遮掩住了那张引人注目的脸。

    本想带着崔时海混入换值的侍卫队中,奈何此人不肯配合,松了绑绳就会失控,他只能另寻他法。

    好在天公作美下了一场大雨,西华门的值守换岗因着大雨而脱节,趁此机会,他有把握无声无息溜入宫墙。

    “我不去……这位好人,您就放过我吧,什么荣华富贵,升官发财我都不要了,我只想好好活命啊。”

    萧南成扫了他一眼,冷淡道:“崔大人以为走到如今你还有退路吗?”

    "想活命就噤声。"

    崔时海不满的刚要回怼,余光就望见斜前方宫墙下行过一队步履整齐的卫兵,黑黝黝的铠甲淌过雨水显得愈发锃亮,他老老实实的息了声,只是眼神还带了些许怨怼。

    值守西华门的最后一队卫兵离开了,萧南成毫不犹豫扯住崔时海的绑绳,趁此机会往西华门冲去。

    轰的一声,平地陡生一阵巨响,萧南成循声望去,竟是一棵在风雨中折了腰的树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他暗道不好,这声响,定要吸引来不少附近值守的卫兵。

    他加快了脚步,前方不远是武英殿,殿前有能遮掩身形的密林。

    穿过密林再绕一小道便能至乾清宫附近,他能拦住圣上前去早朝的步辇。

    这事他小时候干过一回,那时坐在这个位子上的还不是欧阳瑾。

    那是伊城之战结束,镇国公萧泽真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举国都在欢呼恭迎收复失地的英雄。

    然而萧家姐弟却把自己锁在房间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因为伊城之战胜利的代价是他们的母亲。

    镇国公夫人随夫君出征不慎落入敌手,敌军以其为质威胁镇国公退兵。

    然此战破釜沉舟,夏军死伤惨重,后方营地早被匈奴包抄设下陷阱,唯有继续战斗才能减少夏军损失。

    萧泽真闭上眼,做了这辈子无数次午夜梦回永远都无法宽恕自己的决定。

    他搭弓将挚爱之人射杀在城墙之上,以免她再受屈辱与痛苦。

    一代名将打了他此生最漂亮的仗,却舍去了自己的爱人。

    萧南成听闻了此事,大闹侯府三天三夜后私闯皇宫拦了先帝圣辇,请求皇帝将他爹打入大牢。

    先帝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奶呼呼的团子哭笑不得,他将萧泽真唤进宫中,萧泽真冷汗涔涔,私闯皇宫可是重罪。

    然他却没等来责罚,等来了先帝的笑言。

    他道:“世子如此年幼便能躲过皇宫中的诸般关卡,假以时日想必也是个盖世英雄,不过,看来朕得加强这宫中的巡逻了。”

    萧泽真什么也没说,把他拎回了家。

    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没受到萧泽真家法伺候的顽劣行为。

    思绪飘回现实,他不免自嘲,第一次拦圣辇是为了将萧泽真送进大牢,而第二次去拦圣辇却是为了将萧泽真救出大牢。

    世事总是难料的。

    武英殿前,大风将整片层林吹得翻涌。

    萧南成的脚步顿住了。

    四周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的只剩下了沙沙的树叶声,宫墙之内,即使是在漆黑的深夜,也显得过于诡异。

    萧南成隐隐约约察觉出不对之处,宫中之树,不说百年也有几十年,棵棵根深叶茂,岂是风雨能折之,且树倒动静不小,四下竟无巡逻士兵前来查探情况。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思忖片刻决定改道,脚还未收回,就见密林中缓步走出的欧阳江晴。

    她身着金丝芙蕖立领长衫,戴着小型桃形冠,宋希青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若不是后面还跟着一串禁军,他甚至会以为,欧阳江晴不过是在公主府闲庭漫步。

    竟是在此埋伏么?

    萧南成毫不犹豫抽出手中刀刃向欧阳江晴挥去,眼看寒刃就至眼前,欧阳江晴却连眼都未眨一下,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玩闹的弟弟。

    宋希青运起一成内力,只用一枚女子专用的团扇便挥开了萧南成的攻势。

    “从前武功就练的不怎么样,如今内力没了,当真便不堪一击了。”欧阳江晴还似从前那般熟稔的打趣道。

    萧南成未说一言,只闷头又是一刀,未中,又挥刀向前。

    大雨稀里哗啦的下着,欧阳江晴在伞下看着浑身浸透的萧南成,笑道:“萧世子,我们许久未见了吧,不如先停下好好来叙叙旧吧。”

    萧南成未理睬,他仔细观察着局势,欧阳江晴后虽然跟着一串禁军,但却毫无动作,显然欧阳江晴认为制服他不需要出动禁军,而宋希青在她身旁只用一只手在防御他的刺刀。

    宋希青完美继承了他父亲车骑将军宋耀楚的武功,当然,也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弱点。

    那便是轻敌。

    萧南成再一刀朝欧阳江晴刺去之时,不出所料又被宋希青所拦,他微微勾起了唇角,凛冽的眸中翻涌上了恶劣之意。

    宋希青突然一愣,这眼神,令他回想起当年与萧南成在国子监求学的往事。

    当年因着萧南成行事张扬,招来了不少怨恨,有回丹青考核,有人故意将墨水倒于萧南成的画上,致其成绩为零,萧南成却一言未发,一副不与小人计较的模样。

    然后来,那人的桌椅中总会跑出蛇,鼠,蟾蜍等活物,他要借的书总会被人提前借走,他爱吃的菜总会被人提前点完,就连国子监内他素日爱赏的荷也被人连根拔起。

    这些事情都是萧南成所干,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报复,行事极其嚣张。萧南成着人拔荷之时,宋希青正巧路过,瞧见萧南成的眼神,便是这等恶劣之意。

    他记得很清楚,因着当时国子监内都是些还未入仕的宗室子弟,整日之乎者也,学的是安邦立国的中庸之道,眼神中都是清澈与正直,少见如此嚣张与恶劣之人。

    宋希青从记忆中悟出不妙,但为时晚矣。

    只见萧南成的袖口突然飞出一支暗箭,正刺他胸膛。

    箭划破血肉,穿胸而过,他身形不稳跪倒在了地上,替欧阳江晴撑着的伞也滑落翻倒在地,大雨哗啦不停,欧阳江晴顷刻之间全身湿透。

    身后的禁军终于按捺不住了想要出手,然为时已晚,萧南成白刃抵住欧阳江晴颈项,厉声道:"谁敢动!"

    禁军一瞬间停了动作,在几步开外用兵器指着萧南成,怒目而视却不敢上前。

    “不知长公主殿下如今可还有心情叙旧。”萧南成嘲讽道。

    这是在回她方才的话,欧阳江晴听罢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身子忍不住起伏,玉颈蹭上锋利的刀刃,本就柔嫩的肌肤瞬间迸发出不止的鲜血,她却仿若未觉,仍在放声大笑。

    直到道上血水与雨水一片相融,中了暗箭的宋希青已经开始嘴唇发白,全身颤抖,欧阳江晴这才止了笑容,缓缓道:"萧世子,你从前与我斗鸡可从未赢过。"

    “从前如此,未来亦是如此,”欧阳江晴笑意吟吟道:“萧世子,你斗不赢我的。”

    她的话刚一落下,武英殿大门顿时大敞,四面八方涌进无穷无尽的禁军,寂静的皇宫就如同烟花炸开,一瞬间灯火煌煌。

    殿前都右卫王璨缓缓从禁军中走出。

    “王大人,救我!”欧阳江晴的声音听起来像受了万分惊吓,但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萧南成扫了一眼王璨,显而易见,与欧阳江晴是一伙的,

    他入局了。

    不一会儿,一顶龙轿被抬至武英殿前最中心的位置,欧阳瑾被宫人搀扶着走下。

    未防止积水湿脚,有宫人不断往地上垫着软垫,待欧阳瑾走过又取走,如此反复,欧阳瑾终于走到了萧南成前。

    “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你辜负了先皇后对你的一腔期望。”

    没有别的破局之法,看来只能孤注一掷。

    “陛下,”萧南成将刀放下,单膝跪在地上道:“眼见不一定为实,陛下,我与父亲皆是受奸人陷害,求陛下明察。”

    “你夜半私闯皇宫,挟持朕的长姐,朕如何明察?难不成你想说,奸人乃朕的亲姐姐?”

    “是,”萧南成道:“臣要指控长公主殿下私自与外国走私火药原材料,结党营私,暗自驯养势力……”

    “够了,”欧阳瑾挥袖道:“一片胡言乱语。”

    萧南成侧目望向不远处早被禁军制伏的崔时海,咬牙道:“津县御史崔时海能为我作证。”

    崔时海见一下视线全聚焦到自己身上,本就瑟缩的身体愈加害怕。

    真是要命,这人没和他说过要指控的人是长公主殿下啊。

    他微微抬起头,就望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欧阳江晴,方才她那毛骨悚然的笑容顿时又萦绕在了他的心头,简直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哆嗦了一下,如今这情况,就算他说了实话也没人信吧,何必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

    他眼神有些飘忽,不敢去看萧南成,支支吾吾道:“没……没有的事,是他绑了我非要带我进宫,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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