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觉

    谢策打着哈欠从洗漱间出来,听见吧台传来一阵水声。

    他疑惑上前,就见盛知樾左手正在料理咖啡,右手却捏着一团纸巾垫在鼻子底下,不断点动擦拭。

    “你今天起得够早啊。”谢策道。

    “早。”盛知樾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带了点嗡气。

    谢策微微挑眉,笑吟吟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脚往厨房走,边走边叹:“看来昨晚师妹人性不存啊,哈哈!”

    瓷杯哐当一声砸在台面上。

    盛知樾下意识伸手擦拭,留意到纸团上明晃晃的红色痕迹又立刻收回去。

    等他收拾干净,谢策已经布置好了餐桌。

    “吃饭了!”

    “陈夕照怎么还没下来,我上去看看。”

    谢策说着要上楼。

    盛知樾打断:“别叫,她昨晚闹腾到很晚,让她再睡会儿,我给她请过假了。”

    他看了眼时间,没去餐厅,而是直接往门口走。

    谢策问:“你也不吃吗?”

    盛知樾嗯了一声:“我赶飞机路上解决,这次出差会久一些,可能得个把月。你……好好照顾她。”

    谢策见他嘴上说着急,穿衣的动作却慢条斯理,而且一副去去就回的打扮,行李箱连个影儿都没看到,目露狐疑。

    “之前没听你说,走得这么急,该不会是在躲陈夕照吧?”

    盛知樾眼眸微垂,转身开门:“有事给我打电话,走了。”

    陈夕照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下来的。

    谢策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她坐在地上,正盯着阿瓜发呆。

    “你去哪儿了?听见动静,陈夕照迅速回神。

    “我练车,你吃了没我给你留了饭。”

    陈夕照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挪回阿瓜身上,一错不错。

    谢策离开的脚打了个转。

    “昨天……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显然对陈夕照醉后的反应是有预期的。

    “嗯?”陈夕照抬头,似想到什么面露疑惑,“我好像,梦见狸奴了。也或许是阿瓜,不太确定。”

    谢策点点头:“那你还记得你对梦里的狸奴阿瓜做了什么吗?”

    陈夕照毫无防备:“我好像……抱着它揉搓了一晚上。”

    谢策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声耸肩大笑。

    陈夕照疑惑望过来,他随即摆摆头转移话题,转告了盛知樾早上离开时的交代。

    “哦。”

    她微微愣了愣,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阿瓜的罐头吃完后没多久,陈夕照的手机响了。

    她好似等待多时一样立刻起身,却在看清消息后立刻松缓下来。

    消息来自国设院。

    复原彩画上册的部分已经开始印刷,过不了多久就能装订上市,下半册计划也即将提上日程。

    对方有意向将下半册的所有绘制全都交给她,问她有没有这个进一步合作的意向。

    下半册的项目陈夕照有印象。

    比较分散,有些路程比较远,如果需要去到现场,可能得耽误不少时间,以她在美业的工作状态,全接下来有些勉强。

    但考虑到离开美业之后还有一段待业期,她也并没有完全拒绝,只说先考虑一段时间。

    这一考虑就考虑到了四月初,整整十八天。

    这半个多月里,陈夕照的教师资格考试成绩顺利出炉,以全科高分拿下A+。

    当晚和谢策小酌庆祝一番后,第二天她就正式提交离职申请,离开了美业。

    大家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人觉得吃惊,那几位老总更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这半个多月里,谢策也拿下不少证。

    驾驶、普通话、园艺、咖啡、电气、挖掘机、拖拉机等等从常规到稀奇古怪的应有尽有。

    最近他又报了心理咨询,整天抱着厚重的专业书刷刷扫射,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从兴趣到专业。

    这半个多月里,盛逸悔和盛辞怠各来过几次。

    尤其是盛逸悔,她好像对谢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格外感兴趣,跟着学了不少东西,每次离开都带着一条新的书单回去。

    盛辞怠来的几次都是为了求安慰。

    他最近运气不太好,赛车场上输了好几回,赢他的还是之前从没当回事的菜鸟新人。

    为了转移心情,他改玩其他运动了,去射箭馆、击剑馆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

    这半个多月里,陈夕照只收到盛知樾两次消息。

    一次盛辞怠差点闹出事,他打电话回来拜托她帮忙去警局处理。

    还有一次是前两天,睡觉之前陈夕照收到他的电话,但接通却发现对方打错了,没多久就挂断。

    这天早晨,陈夕照习惯性来到吧台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探进勺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这半个月盛知樾不在,咖啡却如常减少了。

    陈夕照下意识想叫谢策,但想到他最近学得昏天黑地,这会儿还不知道以什么姿势在补觉,就止住了。

    她拿上手机钱包,穿上外套自己出门。

    四月的业安已经走入暮春。

    道路两边花团锦簇,街头巷尾飘着各种清甜的香味。

    也许是花香的遮盖,显得掺杂其中的咖啡味都没那么焦糊了。

    陈夕照深吸了口气,颇为兴味地推开一家咖啡店的大门。

    “你好,我想要这个牌子的咖啡豆,你们这里有吗?”陈夕照展开相册。

    对方很快明确了她的需求,并让她在店里稍等片刻。

    陈夕照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不过片刻就有人送来一杯咖啡。

    她正道着谢,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

    另一边有人在大声说话。

    两方指着同一个凳子,似乎因位置起了争执。

    店里的服务生立刻上前调解,不少人也探头探脑。

    陈夕照收回视线,捧着杯子看向窗外。

    店内的嘈杂对她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打扰。

    相反,她抿着杯沿时的嘴角微微上翘,也想到一件关于“位置”的陈年往事。

    但那个“位置”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那时候她才独掌相府没多久。

    很多事情磨人得厉害,和师兄的分歧又日渐明显,难免心力交瘁。

    彼时刘颉尚未叛降,还是她颇为倚重的一位部将。可就是这位部将,在某天她巡帐回府后突然闯入庭中,说对她心存慕艾,已逾多年。

    她当即心中惊讶得很,却未曾表露分毫。委婉拒绝之后,让方休带人体面离开,随后很快再次投入军务。

    接近天黑时,方休才回来。

    那会儿陈夕照已经结束公务,想起白日刘颉的事心生为难。

    恰在此时,她看见方休脚步匆匆从廊角一闪而过。陈夕照叫住他,初时他并没有听见,后来听她叫得急才停下。

    “郎君何事吩咐?”他恭敬行礼。

    “无事,只是……”陈夕照扫了眼他沾泥带血的盔甲,问,“北青流寇又来了?”

    “不曾。”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去了趟赵将军的长风营,和大家比划了几下。”

    “哦。”陈夕照没有怀疑,扬手让他去处理伤口。

    这次他却不急着走了。

    方休几次抬头,欲言又止。

    陈夕照虽然望着远处的石榴树,却还是留意到他的反应。

    “有事说事。”

    “我想问,郎君会如何处置刘将军?”

    “刘将军,刘将军。”陈夕照念了两声才慢悠悠道,“刘颉自我陈家部曲而出,自小跟在我身边,虽长我几岁,我却一直将他当作弟弟看待,如今这事……确实荒谬了些。”

    缓了缓她又道,“但今日之事未酿成什么恶果,若论处置倒也太过苛刻了。”

    方休听出她的心软和为难。

    却并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以为,郎君该将刘颉调离亲军卫。”

    陈夕照问原因,方休便道,刘颉枉顾军纪私闯相府内庭,有罪,公私不分以等闲心事扰乱军务,有罪……一桩一件寻起刘颉的错处,连他上个月和谁家女郎多说了几句话都抖落出来,将人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下结论,唯恐刘颉再意气用事,应调离她身边。

    不得不说,这些年方休是越来越能摸她的脉了。

    陈夕照并不觉得刘颉此番贸然剖白有多冒昧,她唯一的考量点,是他的为将之能。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一个连私人感情都控制不住的主将,难免让陈夕照心生忧虑,她向来看中这一点。

    再三思量后,陈夕照做出决定。

    “既然如此,那便将他擢为卫尉,去宫里再磨一磨性子。”

    “谨遵郎君令。”方休领命,却还是不见走。

    “还有何事?”陈夕照问。

    “刘将军这一走,郎君身边亲军都尉一职就空了出来。”

    “是。”陈夕照看出点苗头。

    “这个位置,我想要。”方休蓦然抬首,双目灼灼。

    陈夕照轻吸了口气。

    倒不是她觉得方休不配,相反,她是觉得大材小用了。“不瞒你说,我其实对你有旁的安排,以你的才干,必不会在我的亲军卫里久屈。”

    方休执意道:“我知道,但我就想要这个位置。”

    陈夕照不解:“为何?人人都想要封侯拜相,更上一层,你为何就抓着一个小小的亲军卫不放?”

    “因为郎君……”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能死。”

    “……”陈夕照瞳孔微震。

    “我没读过几年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知道一件事。”

    “如今天下四分,世人皆道山河破碎,可在郎君心里大业却是完整的。他们都将黔首苍头视为牛马,但郎君不是。”

    “郎君若死了,这天下会死更多人。”

    “亲军都尉或许不是最威风最体面的,但却是最靠近郎君的,我想让郎君活着,长命百岁。”

    他咚的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

    陈夕照立刻上前:“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就是没有你,我也会长命百岁的,快起来。”

    “我刚来府中时,曾无意听郎君回主君问话,此生愿为大业至死方休。”

    陈夕照回想片刻,隐约记起有这回事,但和她的原话有出入。不过方休那会儿并不认得几个字,能记下半句已非寻常。

    方休垂首叩拜,执意不肯起来,“这话我今日也想说一次,却不是为大业,而是为了陈夕照此人的性命。”

    “往后只要有我方休一口命在,绝不会让郎君孤身涉险,便是死,我也要豁出命为郎君挣出一条活路。”

    “方休?”

    “求郎君信我,求郎君成全。”

    他端手正跪,像极了庭院里扎根在此的草木。

    陈夕照盯了他半晌,终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小姐,陈小姐?”

    渐次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陈夕照的恍然。

    “嗯?”

    “您的咖啡打包好了,是要继续坐坐还是再等一会儿?”

    陈夕照想了想:“我再坐会儿。”

    再次望向窗外,街道上的一切突然开始模糊了。

    贴着彩色胶条的玻璃窗反而清晰起来。一开始是“coffee”,没多久融化成了碎屑,碎屑散开又聚拢,一颗一颗竟然凝成了一片抽象的轮廓。

    先是如剑刚直的眉,再是如星粲然的眼,鼻峰俊挺嘴唇紧抿。分明对旁人不近人情到极点,却在她面前比谁都好说话。

    “方休。”

    “方休。”

    陈夕照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直至视线渐渐模糊。

    她噌的一声起身。

    好像想起什么急事,快步越过众人推门而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服务生,还有桌上一口未动的奶棕色热饮。

    她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可这个答案已经没人可以告诉她。

    她拦下一辆出租,让师傅尽快送她回天咫苑。

    “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她几乎是破门而入,没等站定就气喘吁吁问道。

    谢策正站在墙边,吊着瑜伽绳做反向拉伸,蓦然听见嘭的一声差点松手摔下去。

    他琢磨了一会儿陈夕照的脸色,从绳上下来:“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我想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陈夕照难得面露急色。

    “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谢策狐疑。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陈夕照正色回答。

    谢策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亮,一脸欣慰道:“哦?展开说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