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啊?你要回家了?!”陈嘉奕从镜子里诧异看我,拿化妆刷的手停住,“咋突然就要回了呢?”

    “不突然呀。”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插开酸奶盒,“我都呆了小一个月了。”

    “哎呀哪有一个月啊,再多呆几天嘛!”陈嘉奕哼哼唧唧地留我,“反正你开学还早,放假又没事,等我忙完这阵,咱俩去吃好吃的啊。”

    我垂下眼皮。

    “我爸上次来就叫我回去了,说我妈快回家了。”

    “哦,乔姨快回去了?那你是得回家好好陪她几天。”陈嘉奕啪地合上粉饼,回头看我,“你打算啥时候走呢?”

    瞥了眼电视柜旁边的猫包,我轻声:“今天收拾收拾,明早吧,明早和你一块儿出门。”

    “成,那我争取早点回来,咱俩去外面吃一顿好的。”话头顿住,陈嘉奕稍显犹豫地看我一眼,“你要走的事,还给别人说了吗?”

    我眼神晃了下,笑:“还要给谁说啊,我来海城不就是找你的?”

    陈嘉奕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轻笑了下:“也是。”

    “那你今天慢慢收拾哈,除了房产证,看上啥都可以打包带走!”

    “哈哈好。”我朝墙上的挂表示意,“八点了都,快走吧。”

    “嗯拜拜!”

    电子门锁打开又关闭,看着陈嘉奕离开的背影,我后知后觉发现:似乎打她出院后,我们好像就再没谈及晁晟了。

    与他之间的种种,我不想和任何人细说。即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也总含糊其辞地遮掩。

    但其实,她早就了然我的欺瞒了吧。

    还体贴地没有揭穿,默契地不来追问。

    她现在也不再耳提面命地劝我清醒,考虑现实了。

    为什么呢?

    不过别人劝不劝的,真的有很大关系么?

    说到底,不还是我在感情里一直摇摆不定。

    是我既想沉沦,还要清醒。

    是我过于贪婪,又不够勇敢……

    拿出吸空的吸管,我揭开酸奶盖。

    茶几上的手机响出微信提示音,我的心不受控地抽跳。

    下一秒,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狠狠自嘲:

    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啊?

    拿过手机点开,我继续嘲笑自己——看,果然不是吧。

    消息是周颂发来的:

    【乔乔,你这几天怎么样,胃还难受吗?】

    Jo.乔:【没事啦,放心】

    摁下发送键,我回头看玄关处的药盒。

    我的肠胃一向结实,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晚跟医生说谎的报应,这几天,我一反常态地食欲不振,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看来,胃真的是情绪器官。

    周颂:【那就好。你现在还在海城吗?】

    Jo.乔:【在,不过也打算明天回家了】

    周颂:【巧了,我现在刚到海城,也打算明天回。坐我车一起?过两天我还要来,到时候帮你把车开回去。】

    Jo.乔:【不用了。我东西挺多的,还要带猫,自己开车方便些】

    周颂:【也行。】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

    上次鸽了他,这次便不好推诿。

    很快,他又给了我一个更加无法拒绝的理由。

    周颂:【今天我生日。】

    我愣了下,切回桌面看日期。

    Jo.乔:【啊,我暑假过糊涂了,都忘了今天几号。生日快乐啊!】

    周颂:【哈哈没事,我自己也差点忙忘了,还是我姥姥非要我来这边过生日。】

    【我现在先陪老人吃饭,晚上咱们聚一下?前几年不是我在国外就是你在国外,难得碰一起。】

    我没有再推脱。

    Jo.乔:【好的,几点见?】

    周颂:【七点吧。】

    【还在上回那个酒吧,怎么样?】

    我的目光与心跳同时滞住。

    为什么他要选在酒吧?

    是故意的吗?

    上回……我很明显么?

    心绪乱如麻。

    手指却脱离大脑控制,麻利地摁出一个“好”字,还毫不犹豫摁下发送键。

    周颂随之秒回:

    【那到时候我去接你?】

    我轻叹了口气。

    随即很快为自己寻到理由:我的车还停在那边的停车场。即便不答应周颂去酒吧,今天也总归要去那边一趟的……

    Jo.乔:【不用了,咱们直接酒吧见】

    周颂:【好嘞。】

    我没再回复,定定盯着手机,直至屏幕自动锁屏。

    摁亮手机屏解锁,我点到微信通讯录,划至熟悉的头像。

    ——是的,我还是没能干净利索地删掉他。

    又像之前一样,自欺欺人地删掉了聊天记录。

    点击黑抹蓝的头像,男人的朋友圈一览无余。

    ——他也没有删掉我。

    这几天,他的朋友圈没有更新。平时常发的营业状态都没更。

    很慢地眨了下眼,我又看向那张朋友圈的背景图:一只带蛇链的,有点抽象的漫画手,中指和无名指压在掌心,其余三指展开。

    ——爱。

    爱。

    这个字眼于我,居然有种陌生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谈情,不说爱了?

    或者说,不敢爱了?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我却如此怯懦……

    轻阖眼皮,我退出微信。

    不要再想了。

    他都说了,到此为止。

    那就到此为止吧。

    **

    晚上六点一刻,小区门口的出租车载上我,汇入到晚高峰的车流中。

    五米一堵的街道,司机骂骂咧咧地降下车窗。

    涌进车厢晚风送来凉意,我这才意识到,天气已经不像我刚来海城时那样潮热了。

    也是,还有一周,就要立秋了。

    这个夏天马上要过去了……

    出租停在酒吧街街头,下车后我熟门熟路地拐过两个弯。

    远远看见站在“潮”门口的周颂。

    跟着他走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我又没由来想起第一次来这儿找陈嘉奕的那天。

    那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间酒吧会成为除陈嘉奕家外,我在海城最熟悉的地方。

    更没有想到,推开这扇门后,会遇见他……

    骨科医生白皙的手为我推开木门。

    明明只隔几日没来,我却觉得酒吧里的光影和音乐变得陌生许多。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垂低头往里走,我不看周遭——尤其没往吧台那边看。

    周颂引我就位,正好是陈嘉奕第一次叫我来时坐的那个大卡座。

    “我那几个老同学——就你上回见的那几个,知道我今儿生日,非说要热闹热闹。”周颂笑着跟我解释。

    我当即松出口气——为着我俩不用独处,也因为这个地方可能是他朋友所选,而非他刻意。

    “好啊。过生日嘛,热闹点好。”我附和着,一边抬眼四望,“他们人呢?”

    ——余光不听话地往吧台那边溜。

    他不在。

    视野所到之处,都不见男人的身影。

    他今晚可能没来。

    紧绷的心口微松,又重重沉坠……

    “他们过会儿到。”周颂回答,镜片后的眼看我,“我们先坐一下。你想喝点什么?”

    我垂眸不接他视线,拿起菜单。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那些朋友迟到是他特意安排的。

    “不喝酒了,来瓶气泡水就好。”放下菜单,我拉开包链,从里面摸出一只长方形的包装小盒。

    “生日快乐。”

    周颂眼眸微怔,随即笑弯。

    “谢谢乔乔!”

    他接过我送的礼物,拆开黑色烫金的包装纸。

    是一套钢笔套装。

    商场临时买来的生日礼物,不很走心,但够实用。

    “你们平时上班,不都会带两根笔么。”我抬手,在医生白大褂胸口的位置示意,“送一个正好给你别这儿。”

    周颂摇头笑:“可不能别。你不知道,我们科室那几个就喜欢顺别人笔。”

    肃白的指抚过纯黑的钢笔,他看向我,眼眸深深:“你送的,我要收藏起来。”

    “……”

    我扯了下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周颂也很点到为止转移话题:“乔姨快回来了吧。”

    “嗯,下周。”

    他将钢笔放回盒子,闲谈家常的语气:“前阵子乔姨跟我妈打电话,说给你介绍的几个相亲对象,你都不太满意?”

    没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我愣了下。

    “嗯……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周颂点头:“相亲目的性太强了。你的性格,不适合这种形式。”

    我耸耸肩:“主要我爸妈催得厉害。”

    他默然两秒,直直看我:“要不——”

    “咱俩试试?”

    脑中嗡出一声,我瞬间失语。

    “……嗯?”

    周颂笑了,半真半假的语气:“咱俩要在一块儿,夏叔乔姨就不会逼你相亲了。”

    我怔然看着他,笑:“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他一时没作声,颀长的指轻推金丝边框,脸上笑意稍淡:“乔乔,我们认识太久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好事:我们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格,人品,家庭都再了解不过。也早就学会了如何和对方相处。可现在我才发现,太过熟悉……其实也不好。”

    我抿唇没有接话,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说得对,我们对彼此都很了解——比如,我了解的周颂一向是内敛的,温和的。

    绝不会打直球的……

    男医生温声继续:“如果,你愿意换一种模式和我相处,我意思是,把我完全当成一个异性来看待——”

    他顿了下,看我的目光灼灼:“或许你会发现,其实我们很合适。”

    “……”

    偌大的卡座安静片刻,我缓声开口:“你怎么定义‘合适’呢?”

    “合适就是……适合结婚吗?”

    我的反问让周颂怔了两秒。

    “也可以……这么说吧。遇见合适的人,我自然想和她长长久久。婚姻是我能给出的最长久,最牢靠的承诺。”

    他凝视我,沉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结婚——”

    “哐当”一声。

    一扎啤酒连同气泡水被重重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下意思抬眼,我看到搬酒的一双手。

    ——麦色皮肤,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腕上戴着银色的蛇链。

    心脏条件反射般抽了下,我连忙抬头。

    只看到男人宽肩劲腰的背影。

    他穿着那件我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坎肩,转身大步走开。

    没有回头。

    ……

    “是他吧。”

    周颂的声音切断我起伏的心绪。

    我转回眼,对上他幽幽的眸光。

    “是因为这个老板,你才一直拒绝别人——拒绝我的吗?”

    “……”

    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站起身。

    “我去趟卫生间。”

    避开吧台附近,几乎绕了酒吧一圈,我才去到后面的洗手间。

    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冷水汩汩淌过手背,我抬头看向镜子。

    明明化了妆,脸上却全失血色。

    是因为周颂突如其来的直球么?

    还是因为……

    他?

    不知道哪来的声音又开始嘲讽我,审判我: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给你的背影,至于么?

    ……

    闭眼深吸了口气,我旋上水龙头。

    湿答答的手随意甩了甩,我从裤兜里抽出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显示时间。

    指尖点开微信,盯着列表愣过几秒,我又咔地摁灭手机屏。

    扭身往外走——

    “诶,小美女?”

    “……?”

    我回头,看见刚从男厕出来的男人。

    不认识。但这个梳得油光水亮的大背头,又有点眼熟。

    见我不说话,他笑着往我跟前进了一步:“不记得啦?咱们之前见过啊,就吧台那儿,你和晁老板——”

    他嘴咧得更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和“小美女”这种称呼一样让我不适的笑。

    我“哦”出一声,敷衍地笑了下,继续往外走。

    他直接挡住我去路:“咱们这么有缘,加我个微信呗?下次一起过来玩啊。”

    “……”

    “我没带手机。”

    油头男拧眉:“你刚才不还看手机呢么?”

    “……”

    我脸色冷下来:“抱歉,不太方便。”

    说完我径直绕开他。可没走两步,胳膊突然被狠狠往后一扯——

    “装什么啊你?”油头男的声音带出恼意,一只手抓着我胳膊肘,“加个微信都不行?”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心里一阵恶寒——他刚从厕所出来,还没洗手……

    “你让开!”我厉声道,“否则我报警——”

    “少他妈来这套!”油头男破口大骂,张嘴就是臭烘烘的酒气,“告诉你,你这样的,老子见多了!”

    “前些天不还跟晁老板哥哥妹妹的么,怎么,今晚就换人睡了?”他歪头朝酒吧里示意,“那小白脸很有钱吧?一晚上给你多少啊?”

    气血全部涌上头,我大脑轰隆。

    偏偏又一句话都驳不出来。

    ——平时没碰见过流氓货色,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类人渣。

    见我不说话,他更加得寸进尺,抬手指上我脸:“怎么,给我说中了吧?”

    “骚-娘们一个,还跟老子在这儿装清——”

    污言秽语戛然而止。

    还没反应过来,后颈便被带茧意的炙热握住。

    熟悉的力道牵引我后退,高大的身形将我完全护在身后。

    男人挥起戴蛇链的手,一拳打上去。

    ——动作快到我没有看清。

    力度却是十足十的。

    油头男一下就被打回水池边。

    “哗啦”一声,水池上的镜子碎落。

    油头男撑着池台站起来:“晁晟!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一个臭婊-子你还——”

    话还没说完,他就又挨了一拳。

    鼻血瞬间被打了出来。

    油头男抹了把脸,也挥起胳膊:“我操-你——”

    没等他近身,晁晟便抡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踢中他肚子。

    这一脚势大力沉。

    ——油头男仿佛失去重量一般,直接被踹进男厕里。

    咚地一下,声音大的令人心惊。

    被他砸到的小便池硬生生断裂,上面的水管立时爆开,水流四处迸射。

    油头男瘫倒在湿地板上,缩成虾米样的一团。

    晁晟大步迈进,单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狠狠怼到隔间的木板门上。

    哐啷——

    分不清是隔间门不堪重负的声响,还是皮肉与筋骨顿挫的动静。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想要开口劝止,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晁晟,浑身上下都是戾气。

    打起人来一言不发,却又狠又准。

    原来这份让我依赖,令我心安力量感也可以这般暴戾——连胳膊上的每根肌肉线条都带着狠劲儿……

    “晟哥——”

    火红的头发从我身旁一闪而过冲进厕所,后面又哗啦啦涌进一帮人。

    我脚下生根般立在原地,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处理的。

    不多时,几个人连抱带拖地带着油头男先出来了。

    他油光发亮的头发缕缕贴在额上,身上脸上都是水污。

    还有血迹。

    之后,红毛又带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人群散尽,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身上也湿了,黑色坎肩紧紧扒在身上。

    男人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已经收敛,高大的肩背微微塌陷,单眼皮垂睨地面。

    目光下落,我呼吸猛地一窒。

    他也受伤了么?

    右手的手背连同腕际殷红一片,银色的链条都被染红。

    也是在这一片血污之间,我才发现,除了那条蛇链,他手腕上还戴了别的东西。

    ——一根细细的,黑色的发圈。

    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拳击中,钝痛阵阵。

    我深吸了口气,迎上前两步。

    “晁——”

    他径直路过我。

    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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