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
时间应该很晚了吧。
楼上酒吧都停止了狂欢。
一切都重归平静。
包括我身后的男人。
褪去疯狂,他泻掉兽性的身体沉默而安稳地抱着我。
除了心跳,什么都平静。
一枚代表温存的吻落在我的额角。
“还难受?”
“……”
大约是大脑反复经受刺激后选择宕机,我居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自己。
难受的?
餍足的?
酣畅的?
虚脱的?
都是。
又好像,都不是。
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攻陷我。
极尽所能地,将我打上自己的标记:以吻痕,以指印,以紧密相贴的汗意,以及更多的,难以言表的痕迹。
连脚腕上的牙印都在彰显占有欲。
被攻占的我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所未有的矛盾:
我是疼痛的,又是快乐的。
原来痛到极点,便是极致的快乐。
原来在泄出恨意时,爱也会变得如此浓郁,深刻。
原来我的心在决意远离时,身体却还在眷恋,依旧不舍。
他做到了。
我想,我再也忘不掉……
腰间的大手动了动,从脊柱抚上肩胛,将我翻转,与他面对面。
酸楚不堪的身体收到拉扯,我皱眉轻“嘶”出声。
眉间的褶皱被男人以吻抚平。
粗糙又宽厚的大手搭回腰间,为我一下一下纾解酸胀。
“洗澡么?”他低低问我。
我想回答“过会儿”,可嘴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呓音。
男人没再问,大手抓过床尾的薄被盖住我,自己起身下床。
他没往卫生间走,就那么赤条条地弓身,捞起地上的裤子。
手在兜里摸了摸,他抄出东西递给我。
是一张银行卡。
我眼睫动了动,抬眸看他。
“……你干什么?”
男人没回答,从被子里抓出我一条胳膊,将银行卡放我手里。
接到烫手山芋一般,我手指蜷了蜷。
“你这时候给我这个……感觉像什么你知道么?”
“嗯。”
他唇边扯了下,黑眸幽幽看我。
“感觉老子像个被白嫖还想倒贴的鸭。”
“…………”
顿了下,男人朝银行卡示意。
“我就这一张卡,里头大概二十万。”
“……”
我裹着被子慢慢坐起来,将银行卡放到床头的椅子上。
男人的目光跟随我动作,又凝住我。
“不要?”
我垂眸不看他的眼:“你赚钱不容易,留着吧。”
他没收卡,单眼皮缓慢垂落,定定睨着光线昏暗的地面。
过了半晌,男人忽而开口:“我把酒吧盘出去了。”
我愣住。
“什么?”
他把这里盘出去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吗?
可前几天我们不是……
止住思绪,我强制自己不去探究。
咽了下嗓子,我轻声:“那你以后……怎么办?”
男人默了片刻。
“给我点时间。”
他看着我,黑眸比刚才情浓时还要灼灼。
“别的男人能给你的,我也能。”
指尖在手心里握紧,我低头看着起毛的被边。
不接他的视线,也不接他的话。
男人往床里坐,靠近我。
“夏乔——”
我立刻抬起手,盖在他唇上。
不要再说了。
求你。
再多一句,我怕我就言听计从。
男人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一双黑眸很深地看着我。
缓而慢地,在我手心落下湿润的吻。
他的嗓音混沌:
“你到底……”
我拿开手,两条胳膊随即勾上男人脖子。
以吻,堵死他所有的探问与剖白。
头一次,他在吻我时没有闭眼。
目光极为近地凝视我——恼怒的,不甘的。
绝望的。
我阖上眼皮,急切而残忍地切断了注视。
唇舌的纠葛却更为激烈。
喉结沉重下沉的声音,滚出妥协的闷哼。
他掐住我的腰,反身压下来。
沉溺吧。
不想要再清醒的我们。
**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我的周遭一片黑暗。
卫生间的灯关了,地下室唯一的光源在我身边——男人的手机屏幕。
我揉了揉眼,声嘶力竭后的嗓音艰涩:“几点了?”
“快五点了。”他的声音也有点哑。
“天还没亮么?”
男人安静两秒,手机屏咔地黑掉了。
“下午了。”
“……”
我慢慢呼吸一口气,撑起酸胀不堪的身体。
手在床边来来回回摸了两遍,找到我那只被断电的手机。
重新开机,各样的消息与未接来电洪水般冲进来。
大多数都是家里的。
还有周颂的。
昨晚那两个不合时宜的电话被挂断后,他没再打来,只发来几条微信:
【在忙吗?】
【乔乔,我生日那天说的话不是玩笑。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有效。】
【放心,在你考虑清楚之前,我们两家父母都不会介入的。】
盯着规整的三个气泡看了许久,我没有回复,切回消息列表。
陈嘉奕两个小时前发来两条很长的消息:
【夏叔中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手机打不通。我跟他说,咱俩中午一起去吃饭,你手机给人偷了,后面定位,报警,调监控啥的花了不少功夫,也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一声。一会儿你给你爸电话可得把这口供串好了哈,别露馅了!】
【怎么样!姐妹我反应快不快!是不是一整个天衣无缝!哪天咱不干保险了就去写小说,哈哈哈哈】
我的嘴角也扬起。
无声笑过几秒后,又一点一点垂下来。
她没有问我在哪。
没有问我怎么回事。
没有问我为什么又这样,无缘无故地给人找麻烦……
点开父母的头像,我一一回复二老的消息。
摁下发送的瞬间,我忽而有种,浮出水面的感觉。
是啊,要起来了。
在地下的这场热潮中放肆沉沦,氧气告罄之际,我不得不探出头。
——一下便被拉回名为“现实”的世界。
迎面而来的,皆是我的任性,幼稚,与自私……
“啪”的一声轻响,灯泡在我头顶打亮。
我下意识抬手挡脸。
眼睛适应光线后重新睁开,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走过来坐到床边。
“来。”
他柔声,旋开的瓶口随即递到我唇边。
我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抬手擦掉唇上的水渍,我抬起眼睛看他。
看了挺久。
“我饿了。”
“厨房有吃的,我去做。”男人说着,举起剩下的半瓶水。
我默然两秒。
“去外面买点吧。”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胳膊慢慢落下来。
垂头看着地面,倏地,他无声笑了下。
“好。”
合好瓶盖放到床边,男人起身从旧衣柜里拿出一件黑T。
穿好衣服,他无声地走到我身边。
弯腰在我脑顶亲了下,他最后摸了把我乱蓬蓬的头发,转身走出房间。
木门轻声闭合,我石化般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响起微信的提示音。
没有查看消息,我掀开被子下床。
内衣是没法穿了。我拿过椅背上的短袖和牛仔裤,潦草套上身。
打开男人刚才拿衣服的旧衣柜,里面衣服很少。
除了黑色坎肩,便是那件我们一起买的黑衬衫。
穿上衬衫将袖口往上挽,我将衣摆塞进裤腰,扯出一个衣角,遮挡崩坏的纽扣部位。
拉开包链,我拿出消毒酒精,消炎药,纱布,将这几瓶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最后,我解锁手机,在微信里找出那个黑抹蓝的头像。
摁下删除联系人。
做完这些,我带上房门踏上黑暗的走廊。
不记得他是从哪里带我进来的,我沿着熟悉的木梯,上到酒吧门口。
外面的天,原来已经这么亮了啊。
回头看了眼酒吧的门,我迈步往外走——
“夏姐。”
应声止步。
回头看见扎眼的红发,我心头猛跳了下。
红毛走到我面前,没有开场白,只提起一把车钥匙。
“这是你的吧?”
我怔了下:“嗯。”
他把车钥匙递给我。
抬头对上我犹疑的神色,他眨眨眼睛:“哦——”
“中午人送过来的,晟哥不在,我就先收着了。”
指尖抚过钥匙表面,我笑了下。
“谢谢。”
“不客气。”他朝我摆摆手,“以后有空常来玩啊!”
我莞尔。
“再见。”
走出酒吧大门,下午的日光将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又斜又长。
秋天将至,气温早已不复夏日。
可为什么,阳光还是这样刺眼呢?
——我的眼睛都被刺得通红。
离开酒吧街,我来到昨晚的地下停车场。
这一次,我不用再去找保安了。
白色的Cooper就停在入口的最显眼处。
被我故意撞坏的保险杠和车前脸已经修复完毕,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摁下钥匙打开车锁,我走到驾驶座。
车门拉到一半,动作猛然停住。
车头的左视镜上,挂着三个袋子。
脑中震出一下,我扭头,朝四周望。
车库里空荡荡。
拿下后视镜上的东西,两个袋子里装着带吊牌的衣服。从里到外的,都有。
另外一个摸起来热乎乎的,散发出饭香。
没有打开细看,我深吸口气,开门上车,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副驾。
扭动车钥匙打火,车身起步前进。
我做到了。
开着他修好的车,逃离了他。
车头调转方向往出口开,后视镜里突然呈现出熟悉的人影。
——那么高大的男人,怎么也能缩在这么小的镜子里呢?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黑眸遥遥望着前进的轿车。
蓦地,他抬起一只手来,掌心朝向自己,握拳伸开小指。
小指摁下,食指和拇指又伸开。
最后,小指和拇指再朝上展开。
——是我最熟悉的手语符号。
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车子行至出口,后视镜里的倒影渐远。
直至不见。
我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面颊,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