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

    五日前,淇县大营,已近傍晚,营帐内虽点上了烛火,但依旧昏暗,赵观坐与上首,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块白色绢布,他抬眼望着下首的江絮,道“江先生,你如何看这封密信?”

    这封信是晚饭前收到的,有人用箭将此信射了过来,赵观派人去寻,已是不见送信人踪迹,信上言:王通是假意投诚,私底下已与张瑞暗通曲款,这行信来的蹊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意图想挑拨离间。

    江絮拱手行礼,道“郡王,此信怪异,张瑞叛逃,带走不少西齐旧部,还在西齐军中散播谣言,动摇西齐军心,王通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怎么还会与他合作?”

    明知这挑拨不能成功,为何还要送这信给燕郡王,送信之人到底有何目的,江絮实在猜不出,他在暗,我方在明,恐只有到了西齐,才能窥见端倪。

    赵观亦如此想,他略一沉吟,嘱咐道“江先生,合作一事,虽重要,但不及先生安危,若西齐有甚变故,先生当以安全为重。”

    入西齐一事,他并不嘱意江絮去,一则她与王通有旧怨,二则她入西齐亦有其他目的,三则便是考虑到大兄,但军中对她有质疑的人太多,她若想留下来,这次她是一定要去。

    江絮知他顾虑,道“郡王放心,西齐虽险,但此番有郡王在背后支持,西齐不敢轻易得罪。”又道“且我方所求,不过陈州一地,并未动及西齐根本,王通不会不答应。”

    赵观道“那我就在此祝先生凯旋而归。”

    *

    剑落地声消失,厅中又陷入一片死寂,倏忽间,只听一声暴喝“江絮!!你竟敢杀了王中书!!来人,速速将这贼人拿下!”

    话落,厅中侍卫有了动作,吴郎将虽不知道这小娘子为何发疯,但该保护还得保护,他捡起地上的剑,与其他人将江絮围在中间。

    江絮望向方才说话之人,他的位置在王通下首,着朱袍,江絮记得他,本是陆政之手下谋士,姓何,他此时出声,多半与王通交情不浅,江絮直视他,冷声道“何大人,王中书勾结张瑞,欲杀害我等,诸位亦是听到的,我杀他,一则所为自保,二则亦是未西齐除害。”

    那何大人听她之言,气的跳起来,怒骂道“你这蛇蝎毒妇,事到如今,还敢诬陷中书,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拿下!”

    “谁敢?大人现在动手,是准备破坏西齐与关中的合盟嘛?”江絮岿然不动,高声质问。

    何大人被她那理直气壮的神情气的不轻,他指尖微颤,指着江絮斥道“你。。。一派胡言,中书已被你杀害,还有何可谈?分明你们关中背信弃义,就莫怪我们无情!快动手!”

    比之他的歇斯底里,江絮显得过于镇静了,她道“何大人,王中书不过是西齐的臣子,他死了,自有陛下与我关中谈判,要不要继续,还得看西齐陛下的意见不是?”

    那何大人面色一僵,正要说话,就见一旁的许侍郎站起来,说道“江娘子所言甚是,西齐是陛下的西齐,而非王中书的西齐,他死了,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江絮抬眼看他,这许侍郎原与她一同在陆文手下,陆文死后,投靠了王通,陆文死的突然,且与王通脱不了干系,他不可能不知,如此还能投靠王通,可见其心性,不论他是忠是奸,他对王通都不可能是真心。

    何大人见他提及小皇帝,满脸不屑,道“陛下,这会子我们的陛下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如何敢出来?”

    “何大人如此编排朕,是准备取代朕,造反不是?”

    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沙哑,声音虽轻,但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何大人未料他会突然出现,脸色一白,他平日在小皇帝面前嚣张惯了,纵是如此,亦不过跪下道“陛下恕罪。”

    陆开冷哼一声,将视线转向江絮道“王中书通敌叛国,罪不可恕,江娘子仗义出手,朕在此谢过。”

    他此言,听得场中人面色各异,那何大人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似还要说话,被他一侧的同僚拉了回去,这小皇帝纵是再无能,亦是西齐明面上的皇帝,况且王中书已经死了,树倒猕猴散,原先投靠他的那些世家,说不定又会投奔到这小皇帝麾下,再者他身后还有山城旧部支持,思及此,他亦冷静下来,坐了回去。

    江絮见状,对那陆开行礼道“陛下言重了,还望陛下恕在下殿前失礼。”

    陆开道“江娘子无需介怀,如今贼人已死,我们还是继续谈一谈合作之事。”

    江絮点头,将方才与王通之间的协议说与他听,陆开闻言问道“我听闻燕郡王来信,有意封朕为齐王,不知可否属实?”

    江絮一怔,不知这小皇帝什么意思,她道“郡王原是有此意,不过此事过于强人所难,郡王亦深知,如今已改变主意。”

    陆开道“郡王为何要改?依朕之言,西齐入关中属地甚好,此后西齐再无皇帝陆开,只有齐王陆开。”

    他话方落,众人皆是大惊,江絮亦是满脸疑惑。

    有西齐官员反应过来,惊呼道“陛下!不可!此乃亡国之举!”

    陆开瞥他一眼,道“西齐乃是我父兄打下来,今日他们已经不在,自然由我说了算,我意已决,你们若有不愿,可自行离开西齐,投奔他主。”

    他如此直白,倒是让旁人接不下来话,仅有几位老臣叹道“天亡西齐!天亡西齐!”

    江絮不曾想这小皇帝是这样的人,但西齐不是单凭他一个无实权的小皇帝一句话,就能落入关中手中,江絮斟酌道“陛下言重了,关中并无意入主西齐,不过既是有意合作,关中可出兵驻守西齐,助西齐拿下张瑞。”

    拿下西齐是早晚的事,她不过换个说法,若是现在强行让西齐俯首称臣,必定惹得西齐朝廷动乱,先派驻兵,再慢慢收拢,且王通一死,西齐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关中需要注意的,乃是张瑞。

    陆开看她,稚嫩的脸笑了笑,道“还是江娘子考虑的周全,就依江娘子所言。”

    江絮这说法其实不比西齐投降强到哪里去,只是听上去好些,西齐众人虽是不愿,但到底比这小皇帝突然让西齐送人来的好,一时无人吱声,不过各怀心思,已经在想下一步的打算。

    待一切说定,江絮方带人离开大殿,吴郎将跟在她身后,只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这西齐就这么简单拿下了,那小皇帝跟这个小娘子,都是疯子吧,他犹豫了许久,末了还是没憋住道“江先生今日未免太冲动了些,若是那小皇帝不来,你我今日恐出不了这西齐皇宫。”

    吴郎将不能理解亦是人之常情,她解释道“吴将军且放心,那小皇帝必然会出现,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设计。”

    从当初那封送给燕郡王的信开始,一切恐都是他在背后着手,以他今日的行为,这位小皇帝怕是比旁人更想毁了西齐,设计破坏和谈倒在情理之中。

    他多半一直在关注殿中之事,况且他当时就是不出去,许侍郎等人亦会逼着他现身,不若不会接她的话,江絮没想到的事,他会如此恨西齐,尽是连西齐都肯拱手相让。

    但他应该亦是不曾料到,自己会突然杀人,若说起来,她亦不曾想到,王通设计杀害陆文,囚禁她与府中,她没有一日不想杀他,但自入有意入燕郡王麾下,她已经做好了跟王通之间的长久对决,西齐不灭,他恐难除。

    她今日会突然动手,盖因听到了那声高喊,那个声音,她曾听过许多次,他失踪后,自己也寻了许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江絮正想着,忽一抬头,见那宫墙边站着的年轻小将,他笑容一如往昔,只是面上多了一刀伤疤,冲她挥手道“江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江絮轻笑一声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正因为殿外说话之人是他,她才非常肯定这一切都是算计王通的,杀意亦是一瞬间出现的,她十分清醒,知道今日是她的最佳时机,她要做实了他通敌之罪,不能给他留下辩解的机会,错过今日,他恐再难杀他!是以才会果断下手。

    石凯走到她面前,步伐轻盈,待见到吴郎将,方顿了下步子,吴郎将亦想起他来,两人一怔,默契的别开眼,江絮知道两人之间的故事,她道“吴将军,劳烦在宫门处稍后一会。”

    吴郎将犹豫片刻,转身离开,见他走,石凯方才道“许久未见先生,先生风采依旧,依然如此果断英武,当日我听人说先生起死回生,投靠王通,便知先生是在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报仇。”

    江絮听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心道还是单纯的性子,笑着解释道“太子死后,我被王通囚禁与府中,后被人救回关中,当日起死回生之人并不是我,乃是王通找人假扮。”

    石凯一怔,原来如此,亏他听说这事还气了几日,若非殿下劝阻,他已经寻她质问,没想到竟然不是江絮,他道“竟还有此事,那王通太过奸诈!一刀死了,便宜他了。”

    殿中之事他已经得知,今日原计划不过是在殿外故意假装张瑞之人,引起关中和西齐之间的猜疑,没想到江先生如此果断,一刀杀了王通,让后面的事更加顺利了。

    江絮未接他这话,只道“你何时投靠了陆开?今日之事,都是陆开的计划?”

    石凯摇头道“并非陛下所想,乃是殿下一手安排,陛下亦是配合殿下罢了。”

    他说着颇有些兴奋道“殿下若是见了江先生,必定十分高兴,先生若是无事,便与我去见殿下如何?”

    江絮虽已隐有猜测,仍是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淮王殿下?”

    陆开是王通的傀儡,石凯的脾性,不会无缘无故与他合作,况且以他当时的情形,想要接触陆开,很难,这其中必定有人,而能让石凯那么信任的,又能然后陆开配合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淮王陆仁。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