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

    金城郡往东,是连绵不断的金燕山,少有人烟,北侧毗邻瓜州,向西过河州、抱县便是吐蕃属地,南侧则是往中原的必经之地,但往南过天源 ,乃是张氏本家山城,陆政之虽留了张国公的罪名,但亦仅敢动他一脉,张家真正的根基尚未动摇,若是陆仁有心复辟,南边是他最好的选择。

    凭她所思,亦不会给陆仁这个机会,更何况是王通,多半将他往河州驱逐的可能性更大些,不过以上都只是江絮个人猜想,既已下定心寻他,恐非一时一刻能了事,便与江怀去了封信,言明她要暂留西齐一事。

    以她想法,原是想孤身上路,但刘娘子得知,想随她一同,江絮倒是不敢带她,一来她如今不知道陆仁方位,此次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路途遥远,且刘娘子与陆仁并无私交,江絮断不会让她为此奔波,二来,纵是她侥幸寻到陆仁,亦不能排除王通会派人暗杀他的可能,若真如此,路上恐危险,带上刘娘子倒是害了她。

    是以,江絮想了个借口将她劝住,她们在周边寻石凯许久未有踪迹,便想了个法子,在县城里贴上寻人的消息,希望他若还活着,见着能主动来找她们,以此为由,劝她留下,刘娘子是通透人,知道江絮有顾虑,不再坚持要去,但却劝她将刘安带上,她有自己的思量,一来刘安他在市井打混的时间久,更容易探听些消息,二来他如今大了,又不喜读书写字,能与人出去走走,增长些见识,对他亦是有好处。

    江絮当初被王通所困,亦是刘安的人寻到了他,对他在打听消息方面,江絮还是颇为信任,虽然刘娘子如此说,她倒是不好在过拒绝,是以便带上他,稍作变装,两人一路以兄弟相称,匆匆往河州方向而去。

    江絮不愿经过金城郡,有意从其下合西县绕行,此地乃是交通枢纽,西通河州,北往金城郡,南去天源,若说起来,倒是一处宝地,她与刘安到合西县时,已是傍晚,若换做其他城镇,早已关闭城门,,城门日夜有人把守,入城倒是颇为方便。

    且合西县亦有其他用处,此地南来北往之人颇多,倒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去处,她有心在此地留上几日,倒是不急着走,寻了家客栈住下,与刘安商议,两人分开行动,她去往茶馆脚店人多的地方探听消息,刘安则是与此地的乞儿流浪汉们打听打听,若是能探出些线索,去其他地方倒也方便。

    傍晚时分,江絮与刘安在约好的小饭馆里碰面,两人对视一眼,江絮缓缓道“茶馆的书说的不错。”

    她在附近茶馆做了半日,喝了一肚子茶水,听了一上午的三英战吕布,别说还真挺有趣,莫怪每日生意那么好,倒是半点正经消息亦没听到,只好又问刘安如何。

    刘安抬起头,慢腾腾的掏了把钱出来,细看里面还有个碎银络子,他低声说了句“这里钱还挺好赚的。”说完,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江絮笑着摇头,劝慰他道“无碍,哪能这么简单都得到线索,莫要放在心上”

    她深知此行,无异于大海捞针,以她二人之力,太过微弱,她出来一是想碰碰运气,若真能寻到陆仁,倒是甚好,若是寻不到,她亦是尽力了,二来便是她自身的原因,她原想借着陆仁之手,替陆文报仇,但如今石凯失踪,陆仁被逐,西齐如今已经尽在王通之手,凭她个人,想报仇根本是痴人说梦,如今选择,要么放弃报仇,要么投奔他处势力,侍机报仇,但若真有那一日,恐怕会是西齐的陌路。

    刘安听她如此说,稚嫩的脸上松了口气,他倒是寻人打听了,但此地来往商客多,根本无人注意往来的都是谁,不过到不完全一无所谓,他想了想道“不过,倒是有个消息,与你有些关系。”

    江絮抬了抬眼,听他又道“我听他们说,合西县如今的县丞叫江原,因为先前死而复生一事太过出名,所以他一到任,县里就传开了。”

    “这倒是件奇事。”江絮慢条斯理的夹口菜,淡声道“柳泉居士曾写过一桩轶事,说有位郑郎君,曾被鬼差误抓进地府,有幸以生魂之身,游历一番,想必这位江县丞亦有奇遇。”

    刘安抬头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好似真再说一件与她无关之事,倒是他自己沉不住气,道“那我们什么离开这里?”

    江絮见他紧张之色,忍不住好笑,她是不怕的,她做江少监时,见过她的多在金城郡,如今又变了妆容,若非亲近之人,倒是很难一眼看出,况如今王通已着人顶替了他,纵是真有人遇见,多半也只会认为不过是有几分相像的陌生人,不过虽如此说,这里到还是不好再待下去,若真遇到那江县丞,说不说清楚是一回事,让王通知道她的行踪,恐有麻烦,她道“既然无消息,到无须在此耽误时间,明日一早便走。”

    刘安松了口气,他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还真怕她要多待几日,若是真出了事,他到时候可不好跟阿姐交代。

    河东府,晋王赵坚收到陆政之已死,西齐政变之事,喜不自胜,深觉这正是天赐良机,一来西齐陆政之暴毙,而幼主初立,根基不稳,又因淮王一事,得罪了不少大族世家,此时正是出手拉拢的好时机,二来王初和那边,因西突厥突然反悔,不得不退回渭洲,关中围困危机已解,如今正好腾出手来,专心拿下西齐这块肉。

    赵达对父亲所言倒是十分赞同,况二郎先前在高峰大胜,击溃西齐大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此时确是少有的良机,是以入府便与幕僚商议征讨西齐一事。

    世子府幕僚众多,其中以太子侍中杜煜最的赵达信任,他年约四十,原是林榆郡守刘令麾下小吏,不得重用,后刘令投诚,他自荐投奔赵达,杜煜为人心思缜密,常能想到旁人忽略之处,他闻此言,道“如今西齐人才凋零,虽是进攻良机,但有一人,仍需注意。”他说着,刻意停了下,见赵达抬了抬眼,示意他说下去,方继续道“此人乃是西齐盛国公张瑞,他旗下之人,多是原西北所军户,其战力不容小觑,日后恐是劲敌。”

    张瑞此人,赵达亦有耳闻,原是肃州叛军张路之子,其父死后,他为了博陆政之信任,孤身进西齐都城,以一己之力三日破仓州,稳固了他在西齐的位置,后七日杀徐域得凉州,但是有些威名,不过此人太过残暴,曾在仓州一带虐杀本地大族,砍杀投降之人耳鼻进献给陆政之

    他靠着太师椅,指尖摩挲了杯盖,思索道“杜公所虑,不无道理,若这张瑞真心忠于西齐,倒是一块硬骨头,不过只怕他没那么忠诚。”

    其父死的不明不白,多半是西齐朝廷暗中捣鬼,他不会想不到,如此还能为陆政之卖命,所谋非小,况此人残暴的名声,一来有他故意为之,二来恐有西齐推波助澜之嫌疑,他若无二心,单做西齐猛将,残暴一事,对他影响不大,但他若有入主西齐的心思,这就不是好事。

    江怀与张瑞曾同在西北所,知道他不少底细,当初张家反叛亦是他率先提议此事,闻二人之言,道“世子,卑职曾与张瑞有打过交道,此人甚有野心,如今屈人之下,多半是缓兵之计。”话至此,又道“如今西齐兵衰主弱,以他脾性,必会起其他心思,我方若能稍加利用,让他与西齐朝廷决裂,到时在逐一攻破。”

    赵达抬了抬眸子,江怀所言,与他所想倒是差不离,他点头道“江朝奉言之可行。”他指尖轻叩桌面,若如此,是该给二郎去封信,让他趁早安排此事,莫要给西齐喘气的时机。

    待商议完毕,江怀与几位同僚并行,其中有一人道“江奉承,听闻你有一妹妹近日从荆北投奔与你,不知她可曾婚配?”

    江怀一怔,他去肃州一事不好说,只与旁人说是去荆北接人,听他如此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思忖道“倒是未曾,不过家妹粗俗,恐难入徐朝奉之眼。”

    徐朝奉笑道“此言诧异,我家有一小郎,正是需要粗俗的妇人来治,江朝奉若是有意,可寻个日子相看相看。”

    江怀婉拒不成,只好道“恐辜负朝奉好意,我那妹妹如今并不在河东,原是路过甘县时,她姨母念她,将她接去住些日子,到不知何时才归。”

    他已经接到了江絮的书信,知她如今要往河州寻人,今日闻世子之言,西齐与关中战事已是迫在眉睫,他虽是担心她的安危,又无可奈何,原先他觉得絮絮有主意是好事,如今主意太大了,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如此说,徐朝奉免不得喟叹一声,他原想着江朝奉相貌出色,这妹妹必不会差,况江家与他家一样,原都是军户出生,算的上门当户对,如今不成倒是可惜,是以又道“这倒无妨,待令妹归来,若还有意,倒是可再行相看。”

    江怀与他谢过,几人缓步走出厅堂,未曾发现一旁赵世子的身影,赵达沉着脸,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麻烦,一天不惹事都难,难为江怀还替她想借口,分明是听说西齐政变一事,恐又念着她哪位西齐旧人,才久不归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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