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

    “宜止?弋芝!”青什一边震惊一边努力跟上罗屿雯的脚步。

    “他们一直都是同一个人。”罗屿雯冷冷开口,“还记得吗?那个婆婆妈妈的何大人在絮絮叨叨中曾经提过一句,江宜止的母家姓陈!”

    “而且江宜止也是在一年前身亡?”

    “更准确的说,是毫无来由的暴毙。”罗屿雯冷哼,“这就全对上了!他死之前还特意休沐,恐怕就是为了避人耳目。现在不论是江宜止,还是陈弋芝,都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可偏偏让晁天看到了他,不得已才将那土匪头子灭口!晁天临死前说的‘江南府’不是口误,正好对应江南郡府的官员江宜止,而不是那个所谓的江南郡茶商陈弋芝!”

    “那他为何要诈死?是在躲避什么人吗?”

    “这恐怕,就得我们再去趟海舶司了。”

    青什这才发现他们走的正是去海舶司的路。“可是已近深夜,司里早就关了门,没有值守官员啊!”

    罗屿雯幽幽转头:“那不是正好吗?”

    这句话令青什心里不由得开始发毛。

    白寒向青什解释:“能让一个家室清白的寻常主薄躲起来的,最有可能是他在海舶司的工作中出了什么重大纰漏,或者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蹊跷。而这些,是我们绝无可能在何大人之流身上能问得出来的。”

    “哦哦。”青什点头如捣蒜。罗屿雯吹了一声口哨,金鹰应声俯冲,盘旋于三人头顶。

    海舶司外墙通体由海花石砌筑而成,高大光滑不易攀援。显然,这只能防住普通的歹人,而眼下,三个不普通的黑影正准备一跃而上。干钧一发之间,青什按住左右两个人低声开口:“虽然并无官员值守,但院内走动的夜岗士兵不断,不能这样贸然翻入啊!怕是刚落地就被逮了。”

    罗屿雯不耐烦地回头,用下巴指了下远处大殿的方向:“直接飞到记室的檐顶上啊!”

    青什看着数十丈开外的院内大殿屋顶艰难问道:“你们俩就一点都不考虑我是吗?”

    \"啊,青什你和阿金在外面配合放哨吧。”

    青什转头看向扑动的金鹰,金鹰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听起来很是凶猛,不过罗屿雯能听出来,它已经尽量温柔了。

    门岗士兵打着哈欠,心想这大半夜的哪里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从檐上翻窗而入的两缕黑影。借着月光两人在记室中四下查看:与白日一样,案几上已经没有任何属于这位江大人的物件了。罗屿雯还仔细查看了案几的底部,也无丝毫发现。

    “记室里白日也查探过,怕是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白寒压低声音。

    “也就是说,该去何大人提到的仓库看看了。”

    沿着日里何大人指过一眼的记忆,罗屿雯带着白寒潜到一座高大的二层殿宇侧面。仓库的保卫级别果然与记室不同,不仅门上的簧片锁换为九连环双锁,连窗户也从内侧别上了。罗屿雯深深看了一眼白寒,一副你瞧好吧的神情,慢悠悠地拔下头上的凤尾梅花钗,从容地插进九连环锁孔咯咯哒哒地转动。

    一柱香后,满头大汗的罗屿雯极不情愿地将发钗拔回,九连环依旧毫无变化。

    白寒望着罗屿雯清澈空洞的眼神,轻轻谓叹,拿过发钗飞身上了二楼附于窗前,小心捅入窗缝后转动承托了几下,窗扇应声而开。

    “啧啧啧,”罗屿雯咂嘴,“白寒啊白寒,平时一副冰山脸,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啧啧。”

    白寒无声地翻进殿内,窗框上只来得及看到他流动的衣角。

    “哎哎别生气嘛,梁上君子也是君子。”罗屿雯紧随其后。

    殿宇从外面看十分宽敞宏伟,但进来才发现,里面狭窄异常。原因是殿内每隔一尺密集且规整地陈列了直通殿顶的册架,上面整齐地码放了——罗屿雯目测有数十万本海舶记录册。

    罗屿雯只觉头痛欲裂即将假装晕倒:“来江南以后,我已经看了太多书了!”

    白寒迅速穿行木架之间,书缝中只能看见他的白缎衣带。

    “只需看这些就足矣。”他指了指身边的架子,“事情定是发生于一年前,不会早于入夏,且与江宜止负责的船舶租赁与货运相关。”

    罗屿雯穿过层叠的“码头出入港”“船舶检修”等密不透风的、墙一般厚的木架:“哎呀白寒,有你真好。”

    白寒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不过同处于黑暗中的罗屿雯并未发现这一点,两人挤在狭小的不足一尺的两排木架之间,少女的发顶正及他的下巴,发钗上的流苏飘飘欲坠,他若将手上的书再拿低些,哪怕是一点就要碰到那流苏了。

    白寒别过脸,侧身擦出狭窄的空间。“你干嘛去?”罗屿雯疑惑地抬头,扬起的发丝擦过他举着书册的手腕。

    白寒微微举高了一点:“太黑了,我去窗边。”说着便往架子外缘走去。罗屿雯抬手,袖中飞出长长的丝带,虽软却含了极大的内力,缠上白寒的腰际,一把把他扯了回来。

    “你想什么呢!打开窗户会被巡逻的卫兵看到!”

    白寒被扯得一下撞在罗屿雯身上,她说话的气息拂动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过的确,这里也太黑了。“罗屿雯生气地说,“怎么每次看书都是在凿壁偷光!”

    “我去点一支烛火照一下。”

    “仓库内禁止明火。纸卷干燥易失事,连这架子都涂了一层防火漆。”

    “撬窗进来以后开始遵守规定了?”

    罗屿雯悻悻闭嘴。

    白寒从怀中掏出一支烫金红烛,吹了火折子点上。罗屿雯瞄了一眼:“讲究啊。”

    少年的脸又瞬间窘迫起来:“只是刚巧……”红烛滴着火红的烛泪,滚烫地落在他手上也浑然不觉。两人紧贴着对面而立,举着册子彼此靠近,在跳动的烛光下艰难地辨认字迹,同时也利用身体挡住烛火的微亮,以防楼下的卫兵看出异样。

    一页页检索着“记录人江宜止”地查阅过去,罗屿雯渐感头晕,看到“江宜止”这三字便说不出的恶心。

    “找到了,你看这条——八月二十二日戌时三刻,吴津口码头停泊南洋旗商船一只,四刻后离,空,吃水线记零。”

    “这是江宜止休沐前的最后一条记录?”罗屿雯立即敏锐地捕捉到白寒的意思。

    白寒点点头:“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卸货装货的记录,却足足停了半个时辰。”

    “而且,还和南洋的蛮夷扯上了关系?”罗屿雯冷笑,“有意思,船只所属人是谁?”

    白寒向下查看记录:“卫克里多,在好几页册录中都看到过这个名字,是一个南洋香料商人,看记录应该是海舶司的熟人。”白寒顿了顿,“不过那艘船里,可不一定载了什么人。”

    罗屿雯合上册页:“至少有眉目了。”转身欲走,不料头上的发钗勾住了白寒的前襟,一下绷断丝线,白寒手中的红烛也脱手落地,应声熄灭。

    “谁!”窗下士兵大喝一声,立即将大殿团团围住,其中两个拿来钥匙开了门持枪而入。

    而在红烛落地的那一瞬,罗屿雯便用袖带卷起了地上的残烛,并放回手中册页,并一个翻身匿于高高的房梁之上,并捋好了耷拉在外面的衣角。

    白寒看着反应比自己快了许多的师姐,知道自己应该立即藏身,想了一下还是轻蹬地面无声躲上房梁。但梁柱十分窄长,仅一人宽度,他只好翻过身撑住梁木,俯于罗屿雯之上。

    外面传来凌厉激烈的鹰啸。一个卫兵慌忙来报:“是一只鸟弄出的响声,这会儿把南殿的窗全啄坏了。”领头的士兵招呼其余的人随他去查看,片刻,屋内又恢复宁静。

    “嘿。”罗屿雯盯着白寒,后者满脸问号地看向她。

    “这下真成梁上君子了。”

    白寒无奈地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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