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

    海舶司果如其名,整个大堂都弥漫着一股海腥味,不过也可能是罗屿雯的错觉。巡抚为他们指派了一名何姓主薄——是江宜止曾经的同僚。

    “何大人,有劳您带我们看一下江大人生前的案几与记册。”

    何大人单薄的身躯引他们穿过一条条连廊,偌大的官服套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空荡,风从袍底吹进去高高鼓起。罗屿雯盯着他晃晃悠悠的衣角,忍不住恶作剧般地想给他来股更大的风。

    ”就是这里。\"何大人跨入一间向南的记室。

    这里光线真不错啊,罗屿雯一边打量一边想,比秘阁强多了。

    \"现在这个案几是另一位大人在用,一年前江大人经手的薄册一部分在这里,”何大人指了指屋角的册架,“另一部分入了仓库。”

    三人道了谢,粗浅翻看了一番,未见端倪,更没看出这位江大人有可能认识陈弋芝的任何迹象。

    “江大人怎么会突发恶疾?莫不是海舶司工作过于繁重?”罗屿雯看向瘦弱的何大人,假惺惺地露出关切的眼神。

    “云鹰君您算说着了!”何大人一脸苦相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海舶司是所有贾司中活最多最累的了,记册统划不说,还要下码头核对,整日风吹日晒——您也知道,江南郡七成的货物都走漕运。”

    “哎呀呀,实在是太辛苦啦!”罗屿雯一拍大腿,简直是压榨!”

    “可不是嘛,主薄官员除去月沐日每年有十日休沐,可我们呢?自打进了司里,从来没兑现过!说来也唏嘘,江大人走的前几天,才刚要休沐,还没休完,便暴毙而终。还不是平日过于辛劳所致!可悲啊可叹!这辈子都没能好好地歇一歇……”

    三人从海舶司出来已是傍晚,青什揉着太阳穴:“这何大人看起来像竹竿,没想到内里这么婆婆妈妈,一会儿家里粮田太少,一会儿司里勾心斗角,整整半个时辰我没插进一句话!这江宜止算是查清了,我的耳朵也报废了。”

    “好啦。”罗屿雯拍拍他,转向白寒,“不管怎样也算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何大人至少无意间全方位地透露了江宜止不过一个很惨的普通小官。走,带你们吃浇面去!”

    日里街道上本就熙攘的人流愈发鼎盛,江南的夜市也是热闹非凡,摊贩酒楼纷纷点起花灯。三人选了一间转角的面铺,坐在二楼居高临下地欣赏这车水马龙花月秋风。

    罗屿雯轻吹着筷子上的面冒出来的热气,放入口中时依然冷不防地被烫了个趔趄。她皱眉运气,狠狠地又吹了一大口,差点把桌子掀翻。青什整个人连带着凳子被吹到栏杆边上,白寒则及时运功稳稳抵住了身形,以及筷子上的面,顺手拉起了身后四仰八叉的青什。

    “风越发紧了,要入冬了。”罗屿雯喃喃望着自己那碗面。

    “该回去了。”白寒听出了弦外之音。

    “不行!查不清楚绝不回去!绝不做半途而废的缩头乌龟!”

    “但是所有的线索全断了,而且——”白寒望向天际,那里的缝隙连接处透出一股寒意,“马上入冬了,河面结冰以后漕运节流,我们就只能走陆路回去了。”

    来时仍是秋季,乘车马倒还尚可,可冬日天寒地冻,走陆路的确又冷又慢,实在难受。

    “乌龟长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罗屿丝滑改口,“我觉得知难而退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人的大彻大悟就在于知其不可为则不为。”

    “江南之行就要结束了啊!”青什看着碗里狼狈散落的面条感慨。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似乎是一个菜商在柜台向掌柜哀求。

    “之前一直是用的我的菜啊,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临近入冬,菜价上涨,你也体谅下我们的生意啊!”

    “可是我一直给这里送菜——”

    “之前一直用不代表以后一直用!”掌柜开始有些不耐烦,“一直一直!天底下哪有总能一直的事呢!”

    罗屿雯被逗乐了,这掌柜的舌头都要打结了。“是啊!哪有那么多一直呢?”她反复轻叹着,刹那,一个想法电光石火地穿透她的脑海,使她整个人“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蹿起来,大声叫道:“我们都被蒙蔽了!”

    白寒和青什显然被吓了一跳,但白寒明显对这种事更见怪不怪一些:“怎么了云鹰君?”

    “江宜止,就是陈弋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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