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舶司

    湘北果然不愧南岸第一大通商口岸,海舶司外墙高大气派无比,青黛色砖石通体发亮直耸入云,比湘北入关的城墙还神气不少。规模也豪华惊人,从外丈量,怕是比江南的大了一倍。

    罗屿雯回头望了一眼,两个黑衣斗篷的身影立即隐去在屋脊之后。她转回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形下落轻轻点地,绕过坊间界石柱,从侧面潜行。

    晚上各自回了房间后,青什便听话地没去睡觉,吹熄了灯,套上夜行斗篷坐在窗边的一片黑暗中静静等待。罗屿雯的窗扇中倒是早早就熄了烛光,自此陷入寂静,没有任何走动声或窗叶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青什竖耳警觉着,然而漫长的寂静与黑暗无不提醒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困意渐渐爬行生长。

    突然门侧一声木质被划过的声响,他立即起身上前查看,抵着门上的栅格运功感知吐息,却觉并无异常。推开门,门外空空荡荡。

    他走出房间,顺手合上门,刚要迈步,突然一怔——罗屿雯的房间门扇竟然微开着。他疾步走近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对面的窗斜斜开了一角,黑暗中漏来初冬清冷的风。

    青什大惊,连忙返回去敲白寒的门,但无人应答,索性直接推开——门没上锁,却也是不见人影了。

    青什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幼雏。行啊,你们俩玩夜场也不知道带上我是吧。一边碎碎念一边又进了罗屿雯的房间,反手关了门,费力地顺着窗子狭小的缝隙跃出,想沿着她的原路找些蛛丝马迹跟上。

    好在客栈的建造楼层在周围的街道中算很高的一个,借着月色,青什很快锁定并追上了屋脊上疾行的一个熟悉背影。

    “师兄,这么巧,你也半夜出来散步啊!”

    白寒的冰山脸微微泛白,黑暗中无形翻着白眼:“你怎么这么慢。”

    青什一脸问号,腹诽你们甩我还嫌我慢了。

    “我不是敲了门提醒你跟上来了么?”

    啊——原来那叫敲门!青什尽力控制自己瞪大的双眼,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好歹说句话哪怕扔个字条啊,门被划了一声我能知道是啥意思?不过和师兄师姐下山历练了这几次,他已经学会了一定程度上的闭嘴。

    “云鹰君呢?”

    白寒指了指远处一个渺小得聚焦成一个点的身影,还好旁边有只金鹰,黑暗中尾羽被泽微弱的些许反光。

    “这不妥妥马上跟丢的节奏吗?”

    白寒一副满脸写着你不懂的疲倦神情:“云鹰君内功深厚,跟太紧会被察觉吐息。”

    “哎,师兄,”青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是怎么知道云鹰君出来的?我一直坐在窗边,什么都没听见啊。”

    突然,白寒迅速出手按下青什的头,快得他来不及反应。两人躬身躲于倾斜的屋脊之后,白寒示意他不要出声。

    再探头时,前面已不见罗屿雯的踪迹。

    “果然跟丢了。”青什垂着脑袋。

    “不算丢,至少,我们知道她去了哪。”

    青什闻言又抬头,白寒指着远处两根高大的玄色门柱:“海舶司。”

    “又是海舶司!”身处不同方位的罗屿雯和青什在同一时刻低声抱怨。

    “怎么每次都搞成大晚上造访贵司啊。”罗屿雯一边翻越围墙,“真是多有得罪了。”

    海舶司可能只会觉得这个不速之客十分冒昧。“这房子长得都一样嘛。”罗屿雯像个游客参观起来,“会在哪儿呢?”摩拳擦掌准备一间一间探查过去。

    青什站在又高又黑的围墙底下:“这次没有金鹰陪我了。”

    咱就是说非得建这么高的墙充门面吗……

    他目送白寒的衣角消失在围墙顶端,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危险的寂静。

    在一众砖石建筑之中,一座木制塔楼静静矗立一隅。罗屿雯瞟了一眼,心想这么容易着火的设计肯定不是仓库或藏馆,连进去都没必要。

    与此同时,一道笼罩于黑袍之下的板正身影透了白光,掠过宁谧的夜,匿于木塔背后。

    白寒贴着环形木塔朝前警惕地前进,既要提防司内夜巡守卫,还要避免被罗屿雯发现自己跟踪过来。正要转出木塔下的视野盲区,一个轻飘飘飞着丝带的白影自他头顶悠悠降落,白寒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出剑,对方顺势化刚为柔,足尖轻点剑尖之上,身姿轻盈无比,可他却觉得手中剑似有千斤重,被制住难以抽回半分。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上面传来:“大晚上不睡觉,瞎跑什么?”

    白寒这才定睛去瞧那人的面容,紧绷的心瞬间松懈下来。“云鹰君。我是怕——我们俩是怕你......”

    “你俩动静也太大了——刚出门我就感觉到有两个不省心的跟着我,呼吸声能不能收一收。”

    “云鹰君早就知道了?”

    “我要是不刻意放慢脚步,你们怎么能跟得上来?”罗屿雯眨了眨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向他身后望去,“青什的功夫还得练啊,又没翻进来?”

    此刻一队守卫正巧擦着边巡至木塔另一侧,罗屿雯立即在半空丝滑转身退至阴影中,同时一并提了白寒的衣领急速上升,伏于塔身高处。守卫们向前行进,眼看要远去,好死不死队伍中一个人突然打了个喷嚏。在前面的人正要回头看的刹那,罗屿雯拽上白寒顺势跌进木塔的窗阁之内,而白寒在被飞身越过窗子的瞬间用脚踢合了窗扇,二人配合的一整套操作行云流水。于是守卫们转头后并未发现异常,同时,他们二人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跌落在一起。

    “啊……”罗屿雯躺在地上扬起脑袋看了看,又躺回去轻笑出声。

    白寒迅速正了身形腾空而起,随后侧过身来避开可能与她的直视。光线昏暗,逆向而来,使人很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罗屿雯笑够了,朝他伸手:“拉我一把。”

    白寒整个人像是急速蒸腾般变烫,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轻轻虚握住她。只是还没来得及使力,罗屿雯已翩然起身,他愣了一下,依然没松开手。

    罗屿雯自顾走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起头上下打量塔内的构造。方才在外面未来得及细看,目测约有七八层。楼阁正中是一根柱子,拔地而起,一直通至塔顶,撑起了整个建筑。楼层之间的地板也在靠近塔柱的地方戛然而止,留出的空隙可以让罗屿雯看到每一层的构造——的确,向上数去一共八层,二人处于第五层。最顶层较为狭窄,没有楼梯,只一个小小的天窗可探出塔顶。除了顶层和第一层的空空荡荡一个圆厅以外,每层楼都是沿着环形的墙建造的册架,从地板到天花板,无数格子里整齐地码放了海量的卷轴册簿,密密麻麻地有种拥挤的美学。

    是个显得很有学问的地方——罗屿雯心里想着,一边收回视线看向白寒,发觉他正盯着自己,对方像是被抓包一样连忙移开目光。

    罗屿雯顺手拿下身边最近的一本册子,胡乱翻了两下,两眼渐渐发光。

    “来对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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