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钟的约会5

    (九)

    道枝茉夏在强迫自己入睡的数个夜晚里,反复思索过,中一那段晦暗的时光会不会就这样只存在于记忆中。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绝不可能!

    扯走被子,茉夏借着窗帘缝间的月光,一路摸到房门。

    白天发生的事将情绪割裂,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欣喜,底色全然相反的情绪来回交锋,心头那把火灼烧得她浑身难受。

    “真是个擅长自省的乖小孩。”见面不过几次,实代作出了这样的判定。那时的茉夏完全没有底气反驳,只能勉力挤出一点笑容,“这是正面的意思吗,小林桑?”

    “我可没有在夸你。刚才明明就是他们的失误,为什么接受损失让步的是你,说‘抱歉’的也是你啊?”

    “那只是——”

    “这种时候就算要表现举止礼貌,也该有个度吧。”

    “因为我在想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因素在……”

    小林实代头痛得很,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嘱咐她“要努力帮助那孩子”。轻拍对方肩膀,当茉夏愿意抬头看她后,小林实代放软了语气:“道枝,你应该懂得,刀子割伤人的时候,该反省的不是皮肤。”

    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产生变化的。

    茉夏走下楼梯,妈妈还在客厅等继父下班。

    “怎么啦,茉夏?睡不着吗?”

    她看着妈妈,将晚点了很久的开场白抛出:“我想,和您聊一聊。”

    那些满是恶意的话语,那些满是鄙夷的面孔,那些满是彷徨的日子,那些忍耐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泪。道枝茉夏总以为只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一定会泣不成声,可是眼眶却始终像干燥的土地而非一片汪洋,积攒的雨水反而从妈妈身上降落。

    在泪流不止的母亲怀里,她所感受到的只剩下轻快和松弛。

    她终于能彻底接受过去,以及过去的自己。

    “我不会原谅那些人,但是,我也不会再用他们的恶行为难自己了。”

    母亲紧紧地搂住她,满是后怕和悔恨。如果那时能回过头多看看日益沉默的茉夏,读懂她的惊惶,接收到女儿的求救信号,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日夜煎熬,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这可真是……是我的问题,他们这样欺负人,我的孩子一声也不吭,就这样默默忍受,是我的错……”

    茉夏稍稍推开妈妈,一字一句地否认道:“绝对不是妈妈不好,是我任性地要和妈妈在一起,如果没有我跟着,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不能让这些事烦你。”

    况且,那时的自己竟然生出了对他们,甚至是对妈妈的怨怼,这要她怎么说出口呢?

    「一定得分开不可吗?」

    「如果你们再互相忍让一些的话,我就不会变成单亲的孩子,那些人也不会盯上我了吧。」

    「不可以为我多着想些吗?」

    这些隐秘而阴暗的念头令道枝茉夏过后稍稍想起就羞愧万分,特别是目睹妈妈离婚后生活更加艰辛却比以往都更加积极的姿态。

    血缘的纽带再如何紧密,她和妈妈终归是独立的个体,哪来的权利要求妈妈违背真实意愿,以人生幸福为代价为自己妥协呢?

    “谢谢妈妈,愿意牵上我的手,让我来到这里,认识实代,认识四天宝寺的大家,还有我喜欢的人。”

    实代教会她的另一件事,是无论好坏,尝试主动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心情,并且无需为此感到羞耻。

    幸运的是,她的家人同样愿意侧耳倾听她的心情,无论好坏。

    “是怎样的人呢?”

    “该怎么说,有机会的话,妈妈和他见一次就知道了。”茉夏揽着母亲的肩膀,不好意思将起热的双颊暴露在母亲面前,闷在衣服里的声音不甚真切,以致于母亲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女儿在说什么。

    “今天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是完全愉快,不过,我很开心。”

    (十)

    撕下又一页日历,「9月」总算翩然而至,道枝茉夏低落的心情因为新学期返校日的到来一扫而空。

    好事似乎接二连三,不仅她和前辈的座位维持不动,在保健室以外的地方,遇到前辈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听实代说,三年级的前辈们在全国大赛结束后就会逐渐淡出社团活动,将精力倾注于学业上。这么一说,确实近来前辈课间并不像从前那样这里走走、那里跑跑,更多的是留在座位上翻看着什么东西,也许是书本资料或者习题一类的东西。

    中庭的距离真是微妙,她的声音连风也无法送达,相反视线才能安心地覆盖在那个侧影之上而不必担心被察觉。

    有时道枝茉夏会觉得,定时流淌的铃声犹如午夜钟鸣,轻易地瓦解灰姑娘南瓜马车的魔法。转瞬即逝的五秒里,前辈无意识地望向窗外,在他发现前悄悄注视他,世界仿佛只有彼此存在。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休止,这场旁若无人的约会落下帷幕。

    那么,此时此刻,让下课铃在手机上响个不停的「白石前辈来电」会是另一次南瓜魔法吗?机身由于紧握的动作开始发烫,她慌忙松开双手,在铃声结束前作出选择。

    别紧张,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用自我安慰强行压下不该有的期待,茉夏极力平复呼吸:“晚上好,前辈。”

    “晚上好,应该没打扰你吧,现在方便通话吗?”

    “当然没有!”糟糕,好像声音太大了,“请说。”

    “明天,你有没有安排呀?”

    “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么可以陪我吗?”

    一个奇怪的停顿,电话另一端的前辈声音听起来也不太自然。没等她回应,对方紧接着补充说:“直白地说就是约会!”

    一定是哪里不对,前辈和她,竟然能用到约会一词。茉夏的大脑猛烧开水,说不出话来。

    白石等不到对面的回复,只有可疑的静默,故作镇定的姿态出现瓦解迹象。他一向没有太多烦恼,网球部的暂停风波由于财前的加入迎刃而解,小金的跳脱靠着毒手传说也能勉强约束好,中学最后的全国大赛稍有遗憾但仍是精彩的落幕。

    当前的“烦恼”只有通话中的人。不受控制地想到她,有时是名字,有时是与她有关的东西,开始在可能与她有交集的区域活动,希望不只是在学校看见她。撇开阿修和小春的插科打诨,白石藏之介也清楚这超出了对同校后辈的正常情谊。

    为了能周末约她出来,他捏着手机想了很多借口,“一起写作业”“帮忙给姐姐/妹妹挑礼物”之类的,但作为参谋的妹妹友香里全都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乃至被小两岁的她嘲笑:“小藏大笨蛋,‘我想和你约会’这种事情直说不就好了,你又不是羞涩内敛的设定!”

    可恶,被刺痛了。于是充分酝酿一番后,白石故作轻松地拨打了电话。

    回应久等不至,他追问道:“不可以吗?”

    茉夏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急切摇头:“……当然不是,和前辈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嘟——嘟——嘟——

    记不得最后电话是怎样收尾的,通话终止的提示音响了几遍,白石终于放心地欢呼出声,门外等候已久的姐姐和妹妹闻声破门而入,一人揪一边联合盘问他:“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遭遇,茉夏无从得知,只知道这通不算长的电话搅得她一夜心神不宁,光是猜测「约会」是什么意思就够呛。终于熬到次日早上,衣柜里又找不到一件满意的衣服,一会儿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一会儿看上去件件都不合心意。

    我在犯什么傻,也不是真的和交往对象约会。她泄气自嘲一番,找出一套中规中矩的衣服换上便出了门。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赶到碰面的车站前也不过九点将过。道枝茉夏早已做好等候的准备,她没预料到的是白石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明明敲定十点会面,事实却是九点一刻就成功汇合了。哭笑不得地打过招呼,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什么嘛这是,这样约定十点不就失去意义了。”白石吐槽完,挥手示意,“是我今天哪里不对劲吗?这样看着我。”

    茉夏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因为前辈平时只穿制服和运动服,所以不知不觉就……”看入神了。

    经过姐姐和妹妹的耳提面命,他非常自觉地摈弃可能给她带来困扰的话语和习惯,将话题引向目的地:“道枝今天的穿着和今天要去的地方也十分相称噢。”

    她闻言低头扫了一眼,浅绿色的长裙,看来是要去一个和植物紧密联系的场所。

    植物园即使在周末也不是热门的出行场所,偌大的园区里不过三三两两的游客。道枝茉夏一向对植物的兴趣谈不上多浓厚,架不住身边的人提到毒草的话题就兴致高昂,一路上尽是在说毒草、毒草、毒草。

    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才能面对前辈神采飞扬的神态做到不投入其中,植物园的管理者真该让他担当讲解员,这样喜欢植物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吧。

    不过自己是个例外,一路听下来的结果是沿途看过什么植物,茉夏半点也想不起来,完全符合电视节目上心理专家的研究理论,人们会记不住一边克制着喜欢这种极度高亢的心理一边看的事物。

    靠得好近啊,这份距离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光芒。学校里且不提,在外面也总能轻易吸引到女生的注目。温柔、爽朗、风趣的性格,全国级的网球实力,学业成绩无可挑剔,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提到前辈都只有夸赞。

    这样的你,是怎样看待我的呢?身为「约会对象」,道枝茉夏徒有满腔疑惑,怎么也无法启齿。

    「不要总是一个劲地说你感兴趣的东西,就算顶着一张帅脸,气氛也很容易僵硬的!」姐姐的忠告犹在耳边,白石快速复盘此前的情景,好像刚才开始对方就很少开口,只是笑着应和自己的话,啊啊,难道不知不觉就搞砸了吗?

    紧急刹车,他状似轻松地试图补救:“现在是《毒草ドキュメンタリー》番组的中场时段,下面接入一段实时天气播报:白石气象提醒您,秋日气温有所回落,但日间长时外出仍然要注意补充水分,如有不适请及时休息。”

    冰凉的罐装果汁塞进手里,突如其来的标准日本语发音,意识到自己的少言也许引起了误会,茉夏不得不克制着笑声解释道:“我没事的,请别介意。刚才没怎么接话是因为,白石前辈说起喜欢的东西时停不下来的样子,和平时在学校很不一样,总觉得和前辈的距离感变少了,所以感到很开心。”

    感谢世界上第一个发明自动贩卖机的人!白石揭开易拉环,暴露在空气中的汽水“滋滋”冒泡声绵延不绝,就在这个瞬间他捕捉到一个绝佳时机,令他之后每每回想总忍不住赞叹「Ecstasy!」

    “其实距离感的话,道枝也是呢。总是听你喊「前辈」,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犹豫「是在叫我吗」这样。”

    无法承认那点私心,她赧然道:“造成误会的话,我以后还是叫「白石前辈」吧。”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藏之介桑」,这样称呼就可以了。”

    她呆呆地望着对方笑眯眯的表情,兀自陷入混乱——

    眼前全是前辈打出圆桌抽击时的火花,让人头晕目眩到无法启用语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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