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少清昨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仿佛大病似的。昏昏沉沉睡了一晚,倒好了许多。

    睁眼时天已大亮,周遭静静的,不见人影。他起身,身上清爽些了。少清披了外衣,预备出门走走。

    才出去,迎面走来一侍女。少清问到:“父亲来过么?”

    侍女回道:“国公爷寅时来过一回,见世子仍在沉睡便离去了。”

    少清点头,侍女行了礼便退下。

    今日晨光甚好,身上温暖。少清想起薛采,也不知怎样了。他心中很不安,却不便去探看。眼前似乎出现她苍白的面容,黑水丸似的眼睛失去光彩,哀哀的望向他——

    休沐本是轻松欢快的,少清却觉得压抑。他感到一面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围隔开,并开始刮风下雪。一阵寒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暗下来,周遭一片寂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黑云压城,诡异的宁静,深夜的沙风。

    他听到心开始敲鼓,一下一下的敲着胸腔,声势浩大,昨日的耳鸣又在耳畔炸响。深深的恐惧无可救药的蔓延上身体直至包围,他几乎奔命地逃回房间,卷起被子,良久,那股恐惧感才缓缓退去。

    一阵头昏脑胀,少清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沉沉昏睡过去。再睁眼,已然近黄昏。

    或许睡了太久,少清仍感昏沉,只是不再困倦。他呆呆的看着床顶,昏暗里它似乎正在旋转,将要将他卷进去了。

    门轻轻的被拉开,侍女的声音传来:“世子,国公爷请用晚膳。”

    少清嗯了一声,他慢慢起身,身上骨头疼的厉害,关节处酸胀,他怔怔的站着,莫名落下泪。

    到了地方,成德公已在了。他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还好么?”

    少清道无事,“大概受了寒,有些发热。”

    成德公“嗯”一声,见他站着,道:“坐下说话。”

    少清浑浑噩噩坐着,成德公说了很多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莫约见他实在不清醒,他摆摆手,叹息道:“且去吧,药等会差人送来。”

    少清点头,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粗略拱了拱手即告退。

    初春到底是寒冷的,少清想。走在连廊上,柔柔的风拂过,却激得他猛一哆嗦。他拢了拢衣襟,仍无法找回暖意。躺倒在床上,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迷糊间被灌了药又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时,悠悠醒来。周遭寂静得可怕,偏偏此时,燃至尽头的蜡烛骤然熄灭,顿时跌入一片混沌。

    他似乎见到了母亲,一个温柔的女人。上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呢?他已记不清了。大约是在四五岁吧,那时他还有母亲。

    可有一日,府里挂起了白绫,母亲变成了一个大木头匣子。那日,他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父亲,他冷着脸,穿着白麻衣,高大的身体显得僵硬。所有人都面色悲戚,哀哭阵阵。乳母抱住他,告诉他再也没有母亲了,一面痛哭失声。

    年幼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可现在母亲回来了,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她温暖的手轻抚他的脸庞,他不禁向那温暖靠过去,眷恋的依偎着。

    他感到那柔软慢慢抽离,慌乱的睁眼,却只有一个背影。莫名的,那身影与另一身影重叠。他揉了揉眼,原先的身影已消散,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就要转过身来——

    少清昏睡过去,没有看到最后一幕。

    朦胧间,少清额上一抹凉意,半昏半睡间听到侍女的声音:“世子已退烧了。”接着是成德公的声音:“退了便好,等会把他喊起来,还要上朝呢。”

    侍女应了,他感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勉力睁开眼,透过罗帐有些微弱的光,确是上朝的时候了。少清叹口气,他突然很不想起身。可侍女却发现了他:“世子醒了。”

    “嗯”,少清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气,说着掀开被子,侍女忙上前扶他。

    待收拾好一切,走出房门。少清意外发现成德公站在门口,听到他来转过身。

    少清拱手,道:“父亲。”

    成德公略一点头,打量两眼:“还可以么?”

    少清回道:“尚可。”

    成德公颔首,“如此便好,速速去用早膳。”

    少清道是,即便退下。行走在廊上,一抬头便可望见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心情好了些,步子似也轻快了。他面上带了微笑,一片欣然。

    散朝后,梁道之与少清一同走着。他有些担心:“身体没事吧?”少清微笑摇头。梁道之狐疑地看着他的脸:“果真没事么?脸色这样苍白。”

    少清瞟他一眼:“不信?”

    梁道之叹气:“担心罢了。”

    少清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捉住梁道之的袖子,“薛姑娘还好么?她怎么样了?”

    梁道之摇头,道:“不知。”想想又道:“公主或许会知道。”

    少清抿唇,这时成德公已在马车上等待。道了别,上马车,车轮咕噜噜地响起来。他打开窗,飞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擦了擦,指腹一片湿润。

    才回府,成德公便径自往起居室走去,少清也回去休息。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成德公派来的人站在门外,很把他惊了一惊。来人却道:“国公爷问世子是否收拾妥当,可否出门。”

    少清疑道:“何事?”

    来人道不知,只是让少清速速收整。急急忙忙穿戴出门去,马车外并无人,心下了然。撩了帘子进去。

    少清恭声道:“父亲要去拜访何人?”

    成德公闭目养神,淡淡道:“新进的天子近臣,薛润。”

    少清一惊,成德公却没再给他提问的机会,“昨日已与你说过的。”

    他顿时闭了嘴,一路无言。

    当少清站在薛府大门口,倒有些惊讶。府门朴素,若不注意,一打眼怕是看不到。门内只有个年老的侍人,持着花壶浇花。

    进入后,有侍人迎上来。成德公道明身份,称前来拜访。侍从引二人到厅堂歇息,自己去禀告薛润。

    侍女上了茶。少清这时才好好打量四周。适才从门口到厅堂并不远,想来府邸也不大。粗粗看了看,倒是颇为古朴。竹身玉立,影影绰绰,似有点点清香;远处偶有鸟鸣,声音空远清亮,余音绕梁;白石子上以扁黑石铺了一条小径。走上去有清脆的“哒哒”声。此时细品香茶,抬头便见此美景,确人生幸事也。

    茶早已品完,却仍不见主人。侍从有些着急,道去瞧一眼就跑走了。少清倒不慌,添了茶,复端起细细抿了口。

    终于传来脚步声,少清不自觉望去,茶盏虚拢在手中。细碎的声音近了,一抹碧落色衣袂闯入眼帘。

    往上看,少清着实吃了一惊。那穿着碧落色裙衫,此时正颔首立着微笑的,竟然是薛采!

    成德公似乎惊讶,他微微倾身:“敢问薛大人何在?”

    薛采回礼,道:“家父早些时候离府,不知公爷有何要事?”

    成德公道:“并无要事,不过拜访。岂料家父外出,倒不巧了。”

    薛采笑道:“公爷递了拜帖么?如若有约,家父定不爽约。”

    成德公站起来,“这却是我的不是了,竟未考虑到。一时兴起,多有叨扰。”说着作势要道歉。

    薛采自然不会,上前扶起,“不必,公爷大约未料到还需拜帖罢,不知者无罪,无需自责。”

    少清闻言不禁抬头,她笑着,端庄有礼,挑不出一点错处。他暗暗瞟了眼成德公,面上强撑着笑容,面色却隐隐发青。他咬着牙,强笑道:“不知薛大人何时归来?”

    薛采摇头道不知,“临时有人请去讲学了,才去不久,或许晚间罢。”

    “既然如此”,成德公站起来,“便改日再拜访。”他揖了一揖,语气森然:“薛小姐,再会。”

    少清起身告辞,薛采一一回礼。亲自送他们出府,转身离去时,少清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仍旧有礼端庄。他却从那笑容里瞧出她的虚弱,她的身体有细微的颤抖,尽管她强自控制。

    她的身体宛如雨中的花朵,战栗着,但有一脉傲骨,拼命维持着体面尊严。

    他感到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再看时,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哭丧着脸,阴沉地可以滴出水。的确,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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