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前脚丁五味刚离开县衙,后脚吴亮就翻进来了。
他今日跟着护镖队的人操练了一日,因为身手好,话不多,但也没什么架子,还真有点高手风范,很快被众人追捧起来。于是从一帮糙汉的糙话里,吴亮得到了一条颇为重要的线索,趁夜就来跟祝寿商量了。
得知这人竟然成了一群土匪的小头目,祝寿又有些想笑了,他见吴亮面色不善,连忙正正神色,把自己刚得的线索与他说了。
“我的个天爷……真是开了眼啊!好好的衙役不当,去干杀人劫财的勾当!”吴亮听得眼都直了,县衙的人果然是疯了吧!
谁说不是呢,祝寿冷嘲一声,又问吴亮那儿有什么进展。
而吴亮还在捋着那一大团乱麻,“这么说,那个所谓的刺客,其实也不是要害你,放飞镖本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给他家大人伸冤,可是没想到,那个小厮准头不好,飞镖偏了些,而你又十分倒霉地正往镖上撞……”
“……”祝寿无言以对,觉得自己已经霉透了,竟然还有人用这么奇葩的方式伸冤……
这也罢了,此事本来很容易澄清,只要衙役将人活着带回来,那小厮便会如实交代。但那小厮没想到,捕头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抓到人就直接毒死了,什么线索都没给他留下。
吴亮捋完了,啧啧摇头,“祝九山,你这两日别忙活了,还是先找个庙拜一拜吧。”
“不劳吴兄费心,小弟命硬得很,倒是你,赶紧把线索交代了。”祝寿凉凉地道。
“我可是认真的,你正需要找个庙烧香呢,最好去城外那座求心庵看看!” 吴亮挑眉,跟祝寿混久了,他也学会了卖关子。
求心庵?什么地方?祝寿盯着吴亮,让他赶紧详细说来。
难得占到上风,吴亮可不轻易松口,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学了祝寿那副优哉游哉的语气:“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
呵,果然是为查案忙昏了头,他脾气收敛不少,近几日都没顾得上给这家伙松松筋骨,祝寿冷笑一声,“祝福,你可听过一种民间杂技,称为口技?据说在宿州一带……”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桂家小姐明日要去求心庵!”吴亮愤怒地把茶杯一磕,没好气地道。
“然后呢?接着说。”祝寿挑眉。
又没占到便宜,吴亮气得翻了个白眼。
事情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桂家小姐旧情难忘,每到夫婿的忌日,都会去求心庵上香。而且那个庵堂是桂万军出资建的,据说住持也与桂家交情匪浅,说不定会知晓一些隐秘。
如此说来,求心庵还真值得一去,祝寿敲敲折扇,他正苦无董歌一案的线索,当下就决定,明日去求心庵上香。
“哦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那个求心庵是尼姑庵么,住持脾气大得很,一向是谢绝男客进入的。”看着祝某人的脸色又黑了下来,吴亮得意一笑,自己总算是扳回一城,“你若要过去,恐怕得男扮女装了!”
就查个尼姑庵,还要男扮女装呢,祝寿嘲讽一笑,明路走不通,他不会翻墙?
于是翌日,求心庵的屋顶上就多了两位不速之客。地方不大,祝寿带着书童左右腾挪,很快绕过几个洒扫的小尼姑,到了接引阁前。
他远远就听到此处传来的琴声,跃下屋顶,走到树荫下藏好身形,就见院中一个弹琴的女子又哭又笑,墙角处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痴痴望着,桂万军和一个缁衣女尼站在廊下,神色有些异样。
祝寿观察片刻,还想走近些,听听桂万军和那女尼说了什么,于是拽着书童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不料廊下那两人突然目光如电,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糟糕!祝寿心下一沉,立刻转身拉着人就跑。
祝福没有内家修为,走路的脚步声无法遮掩,很容易被武功高强之人察觉。他没想到,桂万军的武功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而那个女尼的功夫竟也如此惊人!
桂万军和彩琼虽立时察觉了对方的脚步,但追上去之时却只匆匆瞥到一个极快闪过的影子,以他们的速度,是无法追上的。
于是跳上屋檐的二人又飞身而下,神情都是有些凝重,按说脚步声能被他们察觉,功夫便该在二人之下,怎么竟还有如此身手,莫非是专门行窃的飞天大盗?
桂珠见二人脸色不好,连忙抹掉泪水上前问道:“爹,阿姨,出什么事了?”
“哦,无事,就是有个意欲偷盗的小贼,被我们惊退了。”桂万军瞥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墙角,淡淡道。
桂珠点点头,也不深究,又垂下了眉眼,要坐回去接着抚琴。
桂万军见女儿这样忧郁,又忍不住劝道:“桂珠!那个人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难道要为他赔上一辈子吗?你可知爹看了有多心疼啊!”
“爹……我没事,我只是,想给他弹首曲子。”桂珠知道父亲心疼她,平日也并不常提董歌,只在忌日来上一回,已经十分努力地在走出过往了,只是感情之事,又怎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见桂珠又开始弹奏,桂万军咬了咬牙,怒其不争地甩了甩袖子,他真是不明白,一个窝囊废,何苦惦记至此!
他心头火起,拳头攥了攥,转身就要往一处行去。彩琼知他心思,连忙上前把人拦住了,“桂老爷留步,还请您遵守诺言。”
“诺言?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我那好女婿,违背什么诺言了?”桂万军冷笑。
他若是真过去了,自然不会只是看看那么简单,彩琼眼神微凝,看着院中弹琴的女子,轻声叹道:“他到底是你女儿的心上人……”
“彩琼!”桂万军断喝一声,“那个婆婆妈妈、忤逆窝囊的废物!他配不上!”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桂珠喜欢,便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总要顾及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
桂万军哪里听得进去,他这三年,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自家女儿能放下那个畜生,只要桂珠把人忘了,他立刻就亲手送人下黄泉!
彩琼见他还是面带怒色,但已无过激之举,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还是得再办一次绣球招亲……被拦了半晌,桂万军心中怒火渐息,思来想去,想让女儿忘却前情,找个新欢不就是最好的法子?
没打探到线索就火速逃离的祝大人,隔日就在县衙中堂里,收到了桂家要再次绣球招亲的消息。
“怎么这么突然?桂老爷此举何意?”祝寿眉头动了动,和自家书童交换了一下眼神,不会真被祝福猜中了吧?
这副模样落在何适眼里,就是这个到任后就不务正业的祝县令,难得到中堂办公,竟还光明正大地和自家书童眉来眼去。
他暗自嘲讽一声,面上慢悠悠地道:“回大人,桂家小姐孀居多时,桂老爷心疼女儿,再次为她招婿也是人之常情啊,他还邀请您前去观礼呢!”
“说的也是啊,那师爷你记着日子,到时候记得提醒本官一声!今日这公文就先批这么多吧,本官累了,祝福,走。”祝寿点点头,起身交代一句,又抛下堆满案头的书册回后院去了。
县衙六房呈上来十来样事项待他批复,他竟看了两三处就走了!何适看着他这副惬意的样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枉自己还怀疑过他是假意懒政、麻痹敌手,现在看来,这人是真不把政事放在心上!
而惬意的祝寿正拐了自家书童,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散步,想起师爷所言,他挑了挑眉,“昨日才祭了亡夫,今日就要另择新婿,这个桂家小姐真是个奇人。”
“什么呀,我看呐,一定是桂万军的主意!他就是不愿意女儿还沉溺在往事里,想让桂家小姐早日另觅良人!”祝福说得头头是道,她的眼神好着呢,不会看错的,昨日桂万军那副表情,明明就是怒其不争的样子!
这个小书童,昨日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回来就生出了个十分离奇的猜测,她觉得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是死去的县令董歌,桂万军为了拆散他女儿女婿,让董歌假死,骗过了他女儿。
祝寿无奈摇摇头,“即便如此,那跟你那个离谱的猜测有什么关系?”
啧,祝福横了大人一眼,就这榆木脑袋,恐怕八百年都讨不着媳妇儿,“大人,你想想昨日那情形,那个男子明明对桂小姐感情极深,但却隐在暗处不敢上前,说明桂万军不同意他和自己的女儿相见。而父亲明明希望女儿再嫁,却不让那个男子见她,说明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嘛!”
“那也不能说明那人就是董歌啊,他为何不能是其他爱慕桂小姐的人?”
“那人听到桂小姐的琴声,都哭成那样了!如果不是董歌,怎么会哭得那么惨啊?”
“琴声传情,那人是个音律大家,对曲中之意感同身受。”
祝福要被自家大人气傻了,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祝寿,很想从对方脸上看出戏谑之色,但很可惜,祝大人真是这么想的。
被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盯着,祝寿不知为何十分想笑,他上手捏捏书童胖了些许的脸颊,“行了,你别在这儿瞎猜了,既然知晓求心庵有个秘密,咱们找机会再探就是了。”
“要探你自己去!”祝福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不想搭理他了,转身就走。
自家书童气性真是太大了,被嫌弃的祝大人无奈摇头,三两步追了上去,敲敲她的头顶,“自然是我去,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人家笑话的!”
桂珠答应父亲的提议,再次绣球招亲,自然是为了尽人子的孝道,给桂家延续香火,可她心中到底还是割舍不下对董歌的感情,烦闷之余,就离家来了乐天堂。
上次闹了个乌龙,匆匆就走了,都没看过杨婆婆……桂珠无视了一干伙计的讨好,迅速穿过外间的大堂,到了内院,经过演武场时,竟听到里面传来了叫骂声。
此处是护镖队训练的地方,怎么有人在此打闹?桂珠皱了眉,绕道去了演武场正门。
大门敞着,她站在门口便清楚地看到,那个刀疤假借展示拳法的机会,把吴亮打得鼻青脸肿,而吴亮竟也一言不发,连招架之势都没摆出来。
吴亮才入护镖队,恐怕是被刀疤用来立威了……桂珠微微皱眉,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看了许久才确认自己的想法。
眼见人都被打吐血了,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让刀疤停了手。
刀疤一回头见大小姐站在门口,哪里还敢嚣张,连忙殷勤上前给她请安。桂珠却看都不看一眼,冷声道,“我带了些重物过来,正缺个搬东西的,小雅,把那人带上。”伸手指了指吴亮,转身就走。
直到僻静无人之处,桂珠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吴亮一眼,低声道:“上次我误会你,这次帮你一回,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两清?吴亮随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点头就要离去。
“等等,”桂珠把人叫住,她又不是傻子,对方脸上明显不是感激认同之色,“你那副表情什么意思?”
这人怎么那么较真?吴亮无奈停下脚步,他当然知晓这个小姐是一番好意,但是这好意对他而言,真的没什么帮助……
她出手帮人,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的回应,当然要较真,桂珠转到他面前,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你说清楚,方才我难道不是救了你吗?”
“你以势压人,救了我这一次,下次刀疤打我会打得更狠。”吴亮扯扯嘴角,把忍住的白眼翻了出来。
“他欺负你,你大可以还手,或者报告刘总管,为什么非要挨打?”桂珠皱眉。
这大小姐是不食人间烟火吗?!吴亮深吸口气,只觉得被打的地方更疼了,“那个刀疤是护镖队队长,你爹的心腹!我一个新人去告状,你觉得刘总管会偏向谁?”
“我爹和刘总管,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向来就事论事,既然是刀疤有错,自然会责罚他。”桂珠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更是不解了。
算了,跟大小姐说不通,吴亮觉得自己就多余说这几句,绕过她就往外走。
“你……”桂珠紧走两步,还想再说,对方却走得飞快,她怕人看见,就停下了脚步。
吴亮言下之意她当然明白,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会对爹爹和刘总管有那么深的误解,桂珠皱眉,摇了摇头,横竖对方也不想她多管闲事,她就不再管了。
从桂珠走到演武场开始,到她与吴亮在此交谈,这一切都被瞭望台上的桂万军尽收眼底。他本是来将吴亮考察一番,看看能不能将刀疤替下,不料竟还有意外收获。
“那个县令,确然是个……?”桂万军神情诡异,那个词他都说不出口。
旁边跟着的刘可点点头,“何师爷是这么传话过来的,他说县衙的典吏、衙役之间都传遍了……好多人都亲眼目睹……”
好得很……既然天意如此,那他就顺势而为了!桂万军双眼眯起,“你去安排一下,明日,让那个吴亮手上沾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