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是个两鬓苍苍的老头儿，长得儒雅，性情也没什么不好，在沈翎磕磕绊绊的犯蠢下，也没有大发雷霆。比苏彧好，至少。沈翎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论。

    经过几日的苦练，沈翎终于能走出合格的仪态了。通俗地讲，她现在的言行很有逼格。她对此是满意的，乐天地想，也许回去之后搞个角色扮演她能闪瞎全场。

    结束一天的调教，她不顾形象地躺到在锦被上。碧玉跑过来，轻快地说：“殿下，明日是卿小姐生日，定远侯在侯府宴请众人，殿下也在列呢。”

    坦白说，沈翎并不想去。她皱着眉，起身往庭院走去，站在那白梅面前，泼了杯茶给那土地。

    “殿下，天天看这花还没厌烦哪?”碧玉心里觉得奇怪，自从殿下生病之后，便日日都要来看这白梅。有时她不在身边陪着，空寂的庭院里就只一抹孤零零的影子枯坐在那梅花前，她总觉得殿下哪里变了，那个活泼的、爱撒娇的、失常蛮横但又心性不坏的殿下好像不在了。

    沈翎没回答，吩咐她去干活，“本宫知道了。你去给本宫挑件合适的衣裳。”

    “诺。”碧玉应了，又犹犹豫豫地开口，“殿下……和硕公主肯定也会去的……”

    闻言，沈翎笑了笑，“本宫不会自找麻烦。她不来叨扰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多搭理她。”不过，她记着那个和硕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的账。

    可那又如何?她懒得跟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计较，她也不想跟这里的人扯上太多关系，乱得很。费这力气给自个儿添乱，那不纯找罪受嘛，人生在世，佛一点又不会死。

    碧玉……碧玉对此无可奈何，自家公主是真的随遇而安啊。

    三月之春，乍暖还寒，路上行人稀疏，定远侯府却热闹喧腾。

    沈翎被碧玉小心服侍着从马车上下来。太后厌烦吵闹，沈忆又政务缠身，只得叫沈翎带着重礼前往。沈敏缀在沈翎身后，跟着她一同进了侯府。

    众人行过礼后，沈翎就坐在该坐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干脆干起观察的事儿来。一会儿看这个公子仪表堂堂，一会儿见那家小姐出水芙蓉。

    忽然，她看见和沈敏笑闹着的卿娴拍手示意沈敏后快步往门外走去。

    沈翎这些日子被礼部尚书折腾得不再那么忽视仪态，但还是稍稍往外好奇地张望着。人影攒动中，她还是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长得有点冷酷，放到现代绝对迷倒一大片妹子不成问题的一个玄衣男子，双手捧着一个做工精良的木盒，毕恭毕敬地和卿娴说着什么。

    那男子的玄衣缀着若隐若无的金线，在烛光中忽明忽灭。只见卿娴往那男子身后望去，又黯然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接过木盒，随后那男子便离去了。

    沈翎天马行空地猜测着男子的身份，直接脑补了一出侯府嫡女与江湖浪子的爱恨情仇大戏。

    沈翎不由得感叹，怎么以前没发觉自己这么能想象呢，指不定就可以写本小说挣挣钱了。

    碧玉见沈翎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揣测是觉得无聊，便扯了个话口，给公主殿下解解闷。“殿下可是羡慕卿姑娘收礼收得手软?”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翎，她什么时候十七啊。

    “本宫生辰是什么时候?”说罢，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妥，“本宫也想像今日的卿娴一样。”

    碧玉倒没觉出什么不妥贴的，老老实实回答了，“五月十五。”

    沈翎盘算了一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天知道她多想快点成年啊，虽然换在这个时代，十六绝对不算什么无知稚儿，关键是她没法接受这个不属于她的标准。这实在有些难度。思及此，她心里的无奈难免在脸上流露几分。

    不过碧玉是想不出什么原因的，只以为沈翎是喜欢这些热闹，便想让公主高兴高兴，“殿下，过几日我们不是要去行宫了吗？到时候肯定好玩！”她语气俏皮，对沈翎眨巴眨巴眼。

    沈翎想到行宫就头疼，拜托，宅女的本质是宅啊！于是只好胡乱点点头，继续看热闹去了。

    席间那些官员都在聊些政事，时而话些八卦。夫人们说些家里长，家里短的趣事，不知哪个丫鬟惹得众人掩面轻笑。

    那边卿娴回到席间，叫下人把木盒收好，便端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敏说笑，眼神却有些放空。

    “阿娴，刚刚我看到岁晔了。苏大人他不来么?”沈敏好奇地望着门口。毕竟，往年苏彧可没有缺席过阿娴的生辰。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卿娴心里是有几分苏彧的，苏彧嘛，不清楚，但至少是疼爱卿娴的，不过是对妹妹，还是对……就不清楚咯。

    卿娴一时泄了气，也不再规规矩矩端着了，单手托着下巴，惆怅地也往门外望，“那谁知道呢?”

    “好啦好啦，打起精神来！苏大人肯定赶得及。”

    卿娴笑笑，“来不及也没关系。”语气似乎不在乎，眼镜却往下看，鸦羽般的睫毛挡住几分愁绪。

    沈敏可不是什么感秋伤春之人，能窥探到两人几分心意已经是她这方面最高的成就了，所以又扯开话题，聊起了坊间胭脂。

    卿娴不想扫了好友的面，于是便承了话题。

    “诶诶诶，我再给你讲个劲爆的消息。”

    卿娴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她继续说。

    这是没什么礼数的，但二人关系亲密，这样的举动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沈翎望着她们，心里想着，碧玉在我这不也没什么太大的敬畏吗，还不是搂搂抱抱的……

    沈翎突然想到自个儿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刚刚那些箱子都是皇室的赏赐，她本人还准备了一个礼物，是想要示好，免得被沈敏冷不丁地背刺。

    她站起身，衣袍差点绊倒案几上的酒盏，亏得碧玉眼疾手快。她随意的拍拍锦缎，压下想起来跟着她一起走的碧玉，孤身往卿娴那边走去。

    沈敏跟卿娴咬耳朵。

    “……真的?”卿娴小声惊呼，“当真是……鸳孤阁那位?”

    走过去没想着偷听的沈翎不小心听到了，鸳孤阁?啥玩意儿?原谷歌?

    卿娴偏头，看见沈翎站在桌边，连忙起身想要行礼。沈翎伸出手想扶着她，手还没抬到四十五度，沈敏就拉着卿娴，雄赳赳气昂昂地盯着沈翎。

    这幅画面过于好笑，沈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娃像个公鸡一样，卿娴一脸尴尬，拍拍沈敏的手。

    沈翎没管那么多，她一个现代人总不能真代入什么等级差别、身份压迫吧。

    于是，她直接就站在两人面前，温和地笑了笑，将一支象生花递给卿娴。

    “本宫听闻卿小姐素爱桃花，只是花开花落无可奈何，便叫人去请了皇宫里最顶级的工匠，做了这支象生花。”

    这花确实不普通，非常逼真，还隐约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卿娴轻声谢恩。沈敏也有些愣住了，毕竟沈翎以前可是个混不吝，哪会做这些?况且，她当年对卿娴……虽然当时她确实年幼，但是也不知晓道个歉，还是卿娴大方懂事地没有挑起事端。

    送完礼之后，沈翎便离开了，她是懒得待在这的，要装作很知礼数的样子，费事儿。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看见苏彧急匆匆地，是连官服都没有换就来了。她想到那节课，苏彧盯着卿娴看的眼神……那可不算清白。

    她突然就有兴致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选择坐在卿娴旁边。卿娴知书达礼的，倒没有说什么，沈敏倒是瞪大了她那双杏眼，仿佛活见鬼了。

    沈翎全当没看见。碧玉等了半天不见得她回来，便走到她身边去，恭敬地站在一旁。

    “苏大人忙完了?”

    “太不像话了啊，苏大人来这么晚，不得喝几杯?”

    “苏大人，小酌几杯，以示敬意吧，哈哈哈……”

    大概是今天气氛热闹，或者大臣们都喝得有些醺醺然，也没摆什么谱，语气也变得随意。

    苏彧进来，迫不得已喝了几杯。喝完便往卿娴那边走去。

    卿娴看着他，眼睛都亮了，脸有些烧红，又赶忙低下头。

    沈翎看见那个玄衣男子跟在苏彧身后，心想着，原来玄衣不是什么江湖浪子啊……

    本来苏彧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走近了看见沈翎，微微沉了脸色。今天是卿娴的生辰，沈翎来干什么?

    那事过后，沈翎就没来过定远候府。

    见苏彧盯着自己，她本是有些怕的，但是她还是没有移开眼，嘴角压出两个酒窝，中和了锋利的眉眼，显得莫名有些乖巧，却也只是表象，因为她开口便说：

    “苏大人这是忙完了?那就把春宴也去了吧。”

    知道沈忆政事繁忙脱不开身去春宴，她就立刻想到了恶劣鬼苏彧，猜测他的性子怕是能推则推，稍微求证了一下，果然如此。

    她没来想着折腾他，毕竟折腾他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就连她爸妈都没让她那么练字，都没让她吃那么多苦！他凭什么啊，我原身的字也不是多么秀美工整啊！招他惹他了，真的是神经病。他现在送上门叫她捉住把柄，不折腾他白不折腾。

    苏彧脸色僵了瞬间，眉间抽动，但还是笑着回话，“劳殿下关心。”

    沈翎撇撇嘴，或许你们古人是很有社交边界感的，但我又不是。

    “苏大人爱说废话，本宫第一次知道。”她状似恍然大悟，顿了顿，没打算留着什么窗户纸不捅破，“苏大人政务繁忙，怕是去不了春宴。本宫知道这事后还忧心了好一阵，如今大人来了定远侯府参加生辰宴会，怕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像是还没说过，补了句，“毕竟皇兄都脱不开身，让本宫来参宴呢。”没有这句，苏彧好歹还能说些“处理了一些便赶来，还有许多”云云，以此搪塞沈翎，但她说了沈忆，这些话就不好说了，他只好缄默。

    沈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现在不再是以前的萌新公主了，是钮钴禄公主，被礼部尚书教得真有几分公主姿态、皇家气性了。

    卿娴也是不会去参加春宴的，她一贯身子娇弱。沈敏哪还待得住?

    “皇兄政事繁忙，那苏大人更该留下来了，不然皇兄多累?”

    沈翎抬起眼，眼神扫过沈敏眼尾，没给她绕开，平淡地说，“那苏大人现在离宫来到侯府，是不是……”还没说完，浅浅地对着沈敏笑。

    沈敏还想说话，卿娴细小的手腕拉着她，示意她别再说话。

    沈敏不服，但她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只怕是给苏彧落下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苏彧终于开口，面无表情，“春宴，臣会去。”

    沈翎看着他那副模样，端的是堂堂正正，忠诚有度，不过不妨碍她脑补苏彧委屈无奈。她觉得，这画面可以让她笑一百年。

    卿娴听到，眼神变得有些受伤，但只是一刹那。

    沈翎把手撑着，站起身来，心情轻松地告辞走了，留下愤愤不平的沈敏。

    苏彧没再纠结这事，虽然他不想去春宴，但去了也不是很么要紧事，怎么说也就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不能见逸安啊……还是有点难熬。

    “元知，谢谢你的生辰礼，我很喜欢。”卿娴柔柔地开口，眼瞳里跳跃着烛光。

    苏彧微微一笑，突然看到卿娴头上插着那支莲簪，“这莲簪清雅，很配你。”

    卿娴恬然地抿嘴乐，沈敏见状寻了个由头快步走了，给二人留下一方空间。

    “元知，今年的春宴与往年……并不相同。”卿娴想到沈翎刚刚迫人的姿态，有些忧心，自从那年春宴她不小心被年幼又顽皮的沈翎伤了，元知已经许多年不曾去春宴了，沈翎看起来咄咄逼人，与元知关系看起来很是紧张，只怕元知碍着身份不好过啊。

    看到卿娴紧蹙的眉头，苏彧下意识想为她抚平，衣袖微动，却又想起君子端方，想起如今二人身份，便只好落寞地垂下。

    “逸安不必担忧，静和公主主持大局，左右必然是有太后和陛下安排的管事，怎么会任她乱来?”苏彧语气沉稳又笃定，但卿娴那双桃花眼还是散不开愁绪。

    “方才静和公主那般作态，不过是对先前我惩罚她临帖的报复罢了。”他叹了口气，“小孩子心性。”

    苏彧面露无奈，虽说他因为当年之事对沈翎态度并不如何，但究竟是公主，他也没有多加为难，哪知道沈翎这般不饶人。

    卿娴也叹了口气，“静和公主实在是……不说了，元知如今来定远侯府，不如尝尝这道荷花糕，以前你不是最爱吃糕点了么?”说着说着眼睛便弯起来，像是盛满了春日最可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