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榆再从海里游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冻得僵硬，刚刚爬上地面，程榆看到的便是呼啸的风雪，以及几道裂缝贯穿寒城。

    这钢筋铁骨般的城市的“天”终于裂了，露出它原本的模样来。

    这附近没有多少人，但程榆却觉得她听到了很多人的惊呼与嚎叫，一边咒骂一边哭泣。

    “迈尔斯呢？”程榆扭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裴三，他看起来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睛通红，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刮开的口子，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

    裴三的身后是裴十，一把枪抵在裴三的后心，神色淡漠。

    裴三又问了遍，“你上来了，迈尔斯呢？”

    程榆奇异地看着他，“你还会在意一个下属的生死吗？”但是很快程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讥诮，于是明白了，“你不是在意他的生死，你是在意实验对象的生死。”

    裴三默认了。

    裴十嗤笑一声，拿枪顶了顶他的后背，“永远都是这幅死样子。”

    裴三的脸色阴沉，“我输了，随便你们想要怎么样，”他又勾起嘴角，“寒城也没救了，我要死，他们也活不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十问。

    裴三的双手在身前交叠，“你以为为什么会出现精神力暴动，”他笑了下，“那是我的另一项实验，如何将普通人的精神力调动起来填补资源空缺。但是太可惜了，寒城被毁，运转试验结束了。而这些人，都要死。”

    “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寒城运转下去?”程榆问。

    裴三看向她，“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我的异能可以转化资源供给寒城，那么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呢？”

    裴三的身体正在急剧衰败，他咳了两声，指缝里渗出血，他笑着说，“我可不想死。”

    程榆:“就像你的家里人一样?”

    裴三的脸再次阴沉了下来，“都看见了啊。没办法，基因病，想要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强大的异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十沉下声，“不要为你的自私找借口。”

    “难道不是吗？”裴三哈哈大笑，“天生异能?那只是少部分人的好运而已，不代表我们也是，当我们的父辈选择偷偷移植他人基因拥有异能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没有以后。”

    “现在是我，以后就是你。”裴三阴沉沉地对裴十说。

    裴十闭了闭眼睛，“我们选择不同，没什么可说的，”他扣紧扳机，“我代表国安院，在这里处决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裴三沉默了，他低头看向裂缝下的深海。

    他输了，他活该。没什么可说的。

    砰——

    鲜血覆盖地面，又随之落入深海。

    *

    寒城居民被纳入星际政府的管理体系之下是裴十催促之下得出的解决方案，只不过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政府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养这么个资源贫瘠的地方。

    “为什么裴三不离开呢？”程榆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登上飞行器的居民，问李尧。

    李尧笑了下，“谁知道呢？裴家人总有种奇怪的情结，比如强大，比如异能，比如回家。恐怕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异能特殊，离开寒城这片地方，恐怕也没什么作用了。”

    寒城成就了他，但同样也害死了他。

    程榆没有再问，一边的裴十安静地抽烟。

    他们没能把裴九带回去。

    裴九的生命早就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所以他选择留在这里，他甚至还想让裴十留下来，但是被裴十拒绝了。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但程榆一直在想裴三死前所说的那番话，“他说，寒城居民都会死。”

    但是就现在来看，程榆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亡。

    李尧挑眉，“他还说了这种话?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十拿下电子烟，“别看了，回了。”

    *

    回到国安院之后，程榆完成任务的提示迟迟没有到来，程榆在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开始联系裴十，却始终联系不上。

    回到国安院的第三天，李尧突然给她发了个地址。

    程榆赶过去之后，看到的是在治疗仓里双眼紧闭的裴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这是什么情况?”

    “后天的基因缺陷，”负责裴十治疗的大夫说，“他应该是做过基因改造手术，而且至少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那也就是裴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做了手术。

    “那个时候的手术条件还很差，改造后的基因缺陷很常见，”大夫合上病例，目光惋惜，“我只能尽力延长他的生命。或许，你们可以去他生长的地方看看，也许会有办法。至于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

    程榆隔天就和李尧一起去了寒城。

    寒城早已经空无一人，寒风呼啸，风雪立刻覆盖了这片曾经四季如春的城市，汹涌的海水裹挟着寒冰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岸边。

    他们在裴家的别墅里找到了裴九。

    失去了能源供应，整个裴家的内部都仿佛上了一层霜一般。虽然很微弱，但是程榆感受了一丝精神力的涌动。

    裴九就坐在原来裴三的书房里，那里多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缸，裴九被菌丝包裹着躺在里面。

    短短几日，他的身体比之前衰败更多了，皮肤近乎透明，菌丝也变得黯淡无光。

    程榆和李尧的到来惊醒了他，他费劲地睁开眼睛，轻声说，“你们来了。”

    程榆看着他，“有些事情我想要单独和你谈谈。”

    李尧探究地看着他们，“我不能听?”

    没人回答他，李尧耸耸肩退出了书房。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的，”裴九现在说话已经很费劲了，“你发现了，对吗？”

    “那个根植于我的脑子里的，自称来自于更高维度的系统，”程榆看着虚弱的裴九，“从我踏入寒城开始，就开始隐身，他说是为了让我自主完成任务，我想了想，或许我也可以认为他是由于某些原因，没有办法再对我进行控制。”

    裴九笑了下，“你觉得是我吗？”

    出乎意料的，程榆摇了摇头，但随即又道，“但你知道他。或许……”

    “我们还曾有过合作，”裴九很欣慰，“我知晓他的一点事情，他也曾给我们一点好处。”

    “你们?”

    “准确的是，是我父亲。不过任何好处都要付出代价的，”裴九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而这场交易对我们来说显然已经不够合适了。”

    程榆没有说话，其实这也只是她的一种猜测而已。

    “不要妄图去改变已发生的事情了，就像裴家人最后都会在青年时期暴毙而亡。既然你来了，那就证明裴十时间不多了。”

    “但我的任务会失败。”

    裴九看着她，“除非你可以走得更远，但那不是人可以完成的事情。不过……有种方法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

    程榆从寒城带回了一颗种子。

    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搜集寒城居民的血液作为养料供养这颗种子。

    “血液中的精神力含量非常微小。”李尧提醒她。

    但是这种放血的方式极大地降低了精神力暴动的风险，国安院分了一部分人密切关注着这些从寒城回去的居民，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态。

    “没办法，”程榆给种子浇了水，“我总不能把种子种在那些人的身上。”

    话虽这么说，但是隔天李尧就看到那颗种子被移植到了裴十的胸口。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李尧问。

    程榆目光晦暗，“是裴九的异能。”

    “裴九的异能不是和裴三一样，都是无限转化吗？”

    “他还有一项异能，那是一换一的不划算的异能，”程榆好像看到那颗种子动了动，“是嫁接。”

    李尧茫然地看向程榆，后者却笑了下，“是生命力的嫁接。是裴三一辈子都在找但是始终没找到的救命稻草。”

    那颗埋在裴十胸口的种子抽出枝条，然后又深深地埋入他的身体当中，附着在那近乎停滞的血管上面，片刻之后，血液重新流动，程榆仿佛看到了裴十脸色重新出现的血色。

    李尧愕然，“竟然还有这种异能。”

    “那是裴家人给自己留下的希望，”程榆说，“是他们不接受不平等馈赠的反抗。”

    直到此时此刻，程榆的脑海里重新想起了叮咚的声响。

    【任务已完成——奖励一100w星币，奖励二脱离系统恢复自由，请问宿主的选择是——】

    程榆没有立即回答，而且转过身向外走去，“小官官，更高维度，究竟是在哪里?”

    小官官似乎卡了下，【对不起，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阳光有些刺眼，程榆眯了眯眼睛，又问，“如果我想要去往你们的维度呢？”

    这一次，程榆听到那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机械的电子声音，而是有问题的含笑的低沉男音。

    【那我会在这里欢迎你的到来——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那么，你是要选择奖励一吗？】

    程榆抬手遮了下阳光，身后的治疗仓响起绿灯，病人身体数值的回升惊动了很多医生。

    【无论你的到来的缘由，我都会诚挚地迎接你，程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