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猫

    梅酒梨茶,议事殿众人皆无声。

    长老们你瞅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又随即同时看向上座的两位峰主。

    裴沐清收到数道目光后,为避免视线交汇,急急将视线转向坐在他左方的西峰峰主莫复。

    千仞山,早已不是剑道第一盛的门派。如今是器道当家,他裴沐清名义上是与器峰峰主莫复平起平坐,二人共治千仞山,实际上,大事小宜皆由莫复定夺,他只有哼哼哈哈的份。

    当然,他也自得其乐就是了。

    “道友当真是天资卓绝!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了。”莫复顶着数道眼神,平稳开口,一句夸赞之词总归不至于出错。

    乌九月吹着茶杯口的热气,任凭方才还叫嚣着要伏捉她的人们互递眼神,交头接耳。

    这些虚与委蛇的言辞,她听腻了。与世人无交流的她,才隔不过半日就腻了,她想着,低低笑出了声。

    众人听着她的笑声,各个屏息以待。

    谁让刚刚这个小姑娘立于剑阵中,不动声色间,百剑断的断、落的落,他们这群千仞山的主事者,亦皆被掀翻在地,如他们所言,“不留一丝情面的”如狗啃地般的惨状千奇百态。

    “逍遥天山乌九月。”第三次。

    “来千仞山。”

    “寻未来的剑道魁首。”

    她一句一顿,切要咬字清楚,“要,于剑道颇有天赋的,剑道天才。”

    虽然她已经质疑自己来此是否正确了,可这是梦中隐有所现的字句,又是通天石所言的千仞山。世代剑道魁首皆由此出,怎么会有错呢?定是不世出的天才降世,举派之气运皆于一人身,才造就如今千仞山剑修的衰颓。

    想罢,她扫过殿内众人。这样的山门,教出一个因情爱而毁天灭世的剑道魁首,倒也合理。

    听完她的话,想起其多次提及的身份,两峰主、四位长老及三个堂主,心中皆有成算。

    别人怎么想,莫复不知道,他只知,他有七分信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是逍遥天山的人。姿态、招式、道法,皆未曾得见过,却下意识觉得,颇有隐世天门,逍遥一派之气。

    若真是逍遥天门寻剑道天才,那应当是莫大的机缘,他之子是否……可惜,从了器道的……

    思绪未定,便听乌九月又说:“刚刚于殿前的剑修,一个,都,不行。”

    刚刚还各自怀揣心思的众人,心思又灭了。

    方才殿前已然出动了剑峰全部的内门弟子……一个都不行……

    又是你瞧我,我瞅你,最后又齐齐看向莫复和裴沐清。

    “这……这事还得我们商议一番。”莫复纠结开口。

    乌九月点了下头,回道:“议吧,请便。”

    说完,就端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抿着梨茶。人很烦,茶却是清甜不腻的。

    莫复不好再开口,众人的眼神交流与玉简同频,小动作和手势在殿内频繁传动。

    “不然让那个野孩去……”

    “那野孩不行!”

    “那怎么办?野孩待在山上也是……”

    ……

    暗潮流动,玉简之间,众说纷纭。

    乌九月不在乎他们怎么商议,又要推什么人给她,她意兴阑珊,茶盏在桌上一圈圈地转,有些想回逍遥天山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沐清清了清嗓,开口道:“我们山门中的确有一于剑道颇具天赋的人,但……”他话意稍顿,睨着乌九月的神色。见其神态无异后,继续说道:“可惜其长于山林,不通人性……我们也是极其为难的……”

    乌九月久久未回复,殿内又安静下来。茶盏转的圈圈终于停了,她起身,“带我去见。”

    ……

    晦暗无光、潮泽横生,刚踩进这泥泞又气息混浊的地界,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冲面而出。

    似愤怒、似驱逐、又似委屈哀怨地呜咽。

    不知由什么打造的五角笼中,一个身形骨肉看起来将将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指紧扣笼边,龇起尖锐的齿牙,尽显狰狞之态。

    乌九月就在不远处停步。

    枯燥又茂密的头发遮挡住几乎整张脸,一时辨识不出少年的全部面目。却能隐隐于其中,见泛着翠绿碧光的双眸。他一口牙洁白尖利,两侧又各有颗虎牙,更显锋芒。破烂衣衫下,是棕褐色的皮肤。那□□的棕褐色脚藏于暗色下,却仍可令人觉其足弓之力颇强,更遑论此时正紧紧嵌在笼上的指甲。

    从头到脚,都透出二字——“野蛮”。

    裴沐清默立一侧,静候着。他看乌九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少年,也渐渐开口说道:“这孩子,是我前不久捡回来的。山下百姓说林中有妖兽,却不想竟是一个野孩。”

    他说着,竟好似颇为惋惜般地叹了声:“我见其可怜,又见其兼有剑修天赋,便带其回山。不曾想,其极为难开化,耳不通人声,口不识人言,更是见人便撕挠。”他瞥了眼那指甲,想起什么可怕事般地打了个寒颤,“只得将其关在此处,日后再做定论……”

    乌九月向前几步,见那幽幽绿光更盛了几分。她拿出龟板,双指轻轻拂过其上。过了会,泛着金光的纹路在龟板上纵横蜿蜒,她垂眸沉思片刻,又缓缓抬头,对上少年凶厉的眼神。

    “他可有名讳?”边问着边向前走去,顷刻间,就拉进了与少年的距离。

    裴沐清一时猜不透她是什么意思,见她逐步向那野孩走近,只得摸着几根胡须,开口胡诌:“自然。我见其可怜,便命其随我姓,姓裴,名……”

    他顿了顿,眼珠频转,许久后才崩出二字“映窗”。又像是终于想好了说辞,继续道:“他是初雪着窗时被我捡回来的,雪映窗,所以叫裴映窗。”

    说完,也看不出乌九月有没有听。只能见她离野孩越来越近,几乎要到面贴面的距离时,她手指轻挥,笼子霎时间消失不见。

    蓄力已久的少年见面前的阻碍消失,立时直扑而出,尖牙作势就要往她颈处咬。

    裴沐清见此情况都吓得后退了几步,做出欲离开的姿态。

    却见乌九月出手极快,转眼之间,攻守易换,少年的嘴被一块龟板塞满。他狠厉去咬,龟板丝毫不动。他意图吐出,龟板却将好卡在两腮处。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他又作势挥手去挠,却觉有什么像绳索般之物将他双手捆缚。

    乌九月指尖转一圈,他便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后退,她前进,又单指轻轻一推,少年即刻坐倒在地。

    泥沼沾惹着破烂的衣衫和杂乱披散的发丝,他周身混进暗色里,唯有那翠绿的双眸在这片晦暗地界,闪着盈盈的波光。

    他仍是那般龇牙咧嘴的模样,却因牙齿无法咬动,手脚亦不听使唤,眼神中透漏出几分不解与懵懂,整个人透出几分无助幼兽的姿态。

    乌九月垂头,盯着那两颗虎牙看了会儿,伸出手,抵着他右侧的虎牙摩挲了几下。

    少年不解却极为气恼,牙齿愈发用力,却无济于事,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孩子气。

    野蛮、未开化、剑修、情爱、灭世,诸多词汇在她脑中盘亘,面前的少年显然极为年轻,牙齿是比身形更好的证明。

    不通人的习性,又有野兽之态,还被困于此方天地,难怪会成因情爱而祸世的剑道魁首。

    小可怜一个罢了。

    少年不懂面前这人盯着他深思的样子,却在其眼中捕捉了一种他天生就极为讨厌的情绪。双手又作势要乱动,刚起意,他的两个手腕就交叠起来紧紧贴在胸前,一动不能动。

    气死了!少年整个人都浮上一层薄怒的红,即便是深褐色的皮肤,依然抵挡不住那抹鲜艳的活力之色。

    “这人,归我了。”乌九月头未转,却是对着裴沐清说的。

    说完,她又将贴在少年面颊上的发丝捋至脑后,露出他的整张脸。

    稚气的面颊,饱满的额头,圆润的双瞳,下垂的眼尾,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像是什么幼小的精怪,携着山林雨露的清气,误闯进了人间地界,可怜又可爱。

    乌九月抚了下他的额头,“以后你叫冬来……”顿了一瞬又道:“裴冬来。”

    两人这一番交锋,已然看呆了裴沐清。

    那个见人就挠的野孩,竟然一副乖乖姿态坐卧在地,任凭她搓揉捏圆。

    裴冬来当然不是乖乖坐卧,他一直在试图反抗,却收效甚微。他亦不知道,短短一段时间,他有了归属,还有了名姓。

    他看着面前之人的嘴张张合合,发出他听不懂的声音,只觉更加生气了!

    乌九月看着少年眼里平白无故生起的怨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的。”说着,将其扬起的眉抚平,“还是乖一点为好。”毕竟,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很有耐心的人。

    一番事做完,也不去看裴沐清的反应。

    她直接抬指,引索牵扯着裴冬来站起身,又踉踉跄跄地跟着她朝外走去。

    路过裴沐清时,他下意识为二人让开了路。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地牢,他才紧赶慢赶地追上去。

    “小友,这是?这是要带他回逍遥天山?!”裴沐清问着,声音里隐含着急促。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就让这野孩这般走了,实在有些可惜。

    少年骨骼清奇、未开化便颇具蛮力,日后于修行之路,定是青云直上,这可是,他们千仞山,想造的第二把“剑”……第一把已废,这第二把,可不能再跑了!

    这话就像是提醒了乌九月什么般,她脚步缓下来。裴冬来见其行进节奏变慢,借机又要往她身上扑,被她轻而易举的挡下。

    裴沐清见她不作回答,又继续说道:“这孩子已是我千仞山的弟子,不论如何,离开我千仞山总归是要个说法的。且逍遥天山虽包纳世间万物,可……修剑一道,还是我们千仞山比较好吧……”

    他说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知道这小丫头要找剑道魁首做什么,但既然她认定这野孩会是未来剑道第一人,自然不能让他轻易离开。千仞山剑道衰颓已久,自然是需要一个剑道第一人正其门楣,复千仞山剑道之盛的。

    没见那莫老头一上任,就把名改成莫复了吗?装腔作势的,还不是个依仗后辈的?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这个野孩不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千仞山!

    他瞬时提起气,严阵以待。原本莫复就只定板带她见见的,可没说,要送走啊……

    乌九月听着他的说辞,视线再次席上少年的脸,少年亦睁着圆润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那眸中情绪明显,清澈澄净,少年张牙舞爪尽显凶态,清润的眸子却极其干净。

    那双眼圆圆的瞪着,仿佛在说:“老么盯着我看做什么,再看挠你哦!”

    乌九月又莫名的低低笑了,在场的两位裴姓都诧异不解。

    裴沐清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他皱着眉又将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番,难道是‘修剑一道在千仞山比较好’那句?

    裴冬来呢,看着不仅没被自己吓到,还似嘲笑他般低吟笑意的乌九月,好气!好气!好气!

    二人思绪各异,一个不再说话,一个不能说话,一时安静下来。

    却听见少女接下来缓缓开口道:“不回了,我就在南峰着一院落。的确,是择在剑峰修行的好……”后一句声音微弱,似是做自言自语。

    说完,她看向裴沐清,语气依旧道:“但,这剑道魁首,要我来教养。”

    逍遥天山什么都没有,像他这样野性难驯、脾气极大的小孩,又怎能于其中困住。

    龟板的卜算,他的确不凡,日后若得大成,亦能不落于她之下。

    他的确,有朝一日,能,劈断她的逍遥天山。

    一指于当下断其头颅,或许为最快最简便的解决方式,但,作为逍遥天山守山人,生来便不能为杀戮所来。她要拿他怎么办呢?

    下山时,只想着要么就阻碍未来剑道魁首入情海,要么若他已耽溺于情爱,她自是会日日教导两人“尊世爱世护世”,亦会让所谓的“为世间不容”不复存在。

    但,如果是个这样子的少年呢?他的未来,仿佛是定数中的未知。

    乌九月又深望进少年那如碧波清潭的双眸……

    他眼中干净,即心无恶念。

    但见其眸,她愿一赌。

    若真要是祸世,逍遥天山自然是挡不住他。带他回逍遥天山,于其而言更是方便了。

    话本中的男主尚要寻到逍遥天山才能聚力劈断,他呢?哪怕日日劈一点,都可以让一切烟消云散了。

    而且,那逍遥天山之地,恐怕是比裴沐清更易教化出祸世的剑修。

    是非善恶,还当于人世间慢慢摸索习得。

    想完,乌九月再次开口。

    “就在千仞山,我授其修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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