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堂溪行 > 长安缘(四)

长安缘(四)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堂溪毓把盛有药汤的碗端到苏绎面前,药饵具至,散出苦味,褐色的水能熏出胆汁似的。

    他忍不禁皱眉,此刻虽不同先前那般撕心裂肺,却也是腿肚子转筋,痛在心里。

    “多谢姑娘,但我这伤不用服药。”

    需要的是赤水芝。

    堂溪毓听他说话宛如喉头上长疗疮,几近痛不可言,她便劝到:“我当下无法解你身上的毒,但服用此药能缓和心绞痛,道长若是想好生活着,且服药。”

    话止于此,苏绎生咽口水,费力扯出一个笑容,盛药汤的碗被他接下,汤匙哽咽地舀水。

    良药苦口,他想。

    “道长怎么迟迟不喝?”

    堂溪毓见他如此扭捏,心生疑惑,忙不迭去察看这药汤,还轻轻一嗅——对味。

    “烫。”

    ——总不能说是怕苦。

    堂溪毓心想刚熬好就端过来,确实有些疏忽。

    于是她把这碗夺走,拿汤匙在药汤里反复搅拌,药味霎时溢满屋,苏绎却失去了嗅觉一般,全然不觉得苦。

    看升起的雾气萦绕她的指尖。

    “我的手仿佛有些疼。”

    “何时发疼的?”

    堂溪毓未停止手头的动作,抬眸潜心听他讲。

    “不疼,乏力。”

    苏绎还将手稍稍抬起,仅慵懒地靠床,袖口挽起,额头的碎发被风吹起,眉宇间全是温柔,连说话也衔着若隐若现的笑。

    堂溪毓则忙着思考什么毒既心绞痛又令人乏力,还不致死。

    ——真是费解。

    便自然而然地给他喂药。

    苏绎小口抿着,紧紧盯着她捏汤匙的手指,不敢多有逾越。想到出平安寺那日,她也这般喂过药,苏绎耳尖微微泛红却全然不知。

    喂他的堂溪毓则忙着想药理,没顾及到渗透了夜晚的情绪。

    夜深人静,银河无声,月光清寒入门户。

    其实这药也没那么苦,苏绎心想。

    “我来喂他吧,姑娘你先去睡吧。”

    重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夺走碗,取而代之地给苏绎喂,嘴里还嘀咕道:“这么大个人还需要唐姑娘照顾,羞不羞。”

    “……”

    堂溪毓忍俊不禁。她意外发现道长吃瘪时还挺有看头。仿佛牛板筋,看起来就那么回事,但愈嚼愈香。完了又被自己的譬喻逗乐。

    苏绎活生生从重明手里抢走碗,一饮而尽。

    “这么快就见底了?那你还让唐姑娘喂你。”

    “多亏了姑娘的悉心照顾,以及这药,我才好得这般快,已然恢复力气。”

    苏绎说得恳切,只是重明听完后长长“切”了一声。

    “好苦。”

    将才喝猛了,这会儿药味在舌尖逗留,苦涩迟迟不散去,忍不住蹙眉,仿佛用眉头排泄苦味。

    “噗嗤——”

    重明瞧他这样,笑得人肩膀剧烈抖动。

    堂溪毓抿唇发笑,而后对重明说道:“重明你去把桂花糕拿来,道长吃些尚可缓解,时候不早,我先去歇下了。”

    “我?”

    没有回应,因为她迈出此屋,手按捏肩头,难得放松一般。

    她想重明方才笑得那样欢脱,二人想必处得来,便甩一甩衣袖,一走了之。

    苏绎沉下声:“你也休息吧。”

    重明问:“你还要桂花糕吗?”

    “不用,你自己吃吧。”

    “你不是嫌苦吗?”

    “我现在犯困了。”

    “……”

    ——

    中夜已过,东方既白,残月隐匿到白日之后,鸡鸣三声,小院在秋风中屹立,风开门扉送人凉爽。

    院子里发出一串窸窸窣窣声响。

    秋芝睡眼惺忪,以为是有耗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小姐别怕,耗子不会进来的”,便翻身继续睡。

    可正是这句话,惊得堂溪毓耳朵发麻,丝毫不敢松懈,她咬牙去推醒秋芝:“不不不,快去看看,你说过这小院没那东西的!”

    “好吧,小姐你放心啦。”秋芝伸了个懒腰,悄悄嘀咕道:“有人就会有耗子。”

    尸体对堂溪毓而言不足为据,但耗子不一样了,她光是听到这个字眼就要难受半晌,直至打冷颤才减少怵意。

    秋芝打开门往外瞅了瞅,转身向里屋说:“没有那东西,倒是有只狐狸。”

    “狐狸?”

    “嗯——狐狸?!”

    秋芝清醒了。

    她僵硬着脖子往后转,昨日平乐坊的狐妖作威,很是吓人。而后也疑惑道,这只狐狸倒是不挑嘴,邻舍的鸡窝不光顾,倒是来这儿吃起人吃的月饼。

    一只白狐酣畅地吃着月饼,尖嘴胡须沾上残渣,它本听见了秋芝的脚步声,但它太饿了,想再吃些再吃些——再吃时秋芝猝不及防闯入。

    它怔了怔神,待反应后爪子连忙抓起个桂花糕,想溜之大吉。

    奈何等到堂溪毓出现,它才拖着腿下桌,影子一拐一拐的。

    “它受伤了。”

    堂溪毓见不是耗子出没,便放心大胆地出来,后见着白狐与秋芝相互提防着,害怕彼此。

    “小姐小心啊!它万一又喷火怎么办!”

    “你睁开眼睛,瞧这伤口多深。”

    堂溪毓点点靠近它,白狐往后缩,嘴里叼的桂花糕掉下。

    “你的伤势很重,我懂些医术,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看看。”

    白狐似乎听懂了话与温柔,安静地立住,都不管地上的桂花糕沾灰。白毛在风中荡开,宛如麦浪,期待她的收割。

    白狐也不知道为什么。

    堂溪毓半蹲着盯它的后腿,白毛深处结痂,因刚刚跛脚的几步,开始渗血。

    估计奔波许久,它的毛灰白相间中渲染了血红,清澈的眼瞳圆溜溜,似一汪潭水。

    其余三人闻声赶来,便听从堂溪毓的指挥——

    苏绎端着水盆、手巾、针和蚕丝而来;夏参将白皮加入适量水,磨成浓汁,用以止血;重明飞回东市客栈,将她的马车骑回来,取回药箱;秋芝抓了一把花椒赶回来。

    “需要缝合,咬花椒多少能止痛,你忍一下。”堂溪毓尽量说的平淡,免得这只狐狸光听就吓晕。

    苏绎已经告诉她,这是只幼小的九尾狐妖,但是被人施法禁住了八尾,刻意隐瞒实力。

    白狐听到他所言,眼睛直愣愣地在眼前二人间徘徊,表情惊愕。

    “纵使是狐妖,不把本体的伤治好,再高的修为也难挺过。”

    堂溪毓克制地讲,没说它这伤已然感染,再耽搁下去便生死难料。

    除了重明还在外赶马车,所备俱全。

    银针剔除肿块和伤口里的土渣,水盆盛着稀释了的血,花椒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白狐撕扯叫声。

    风是尖锐的,树叶是刀割的,鸟语也成了哀恸。白狐声音甚尖,如银铃,外人听来,或以为有妙龄女子欢笑。

    肉连筋骨,地上累腐肉,血块啪叽而下,强烈的血腥味充斥。

    俄而天大亮,堂溪毓长长呼了口气,手腕酸痛不堪,因为行医不久,生怕错漏某个细节。

    重明正巧赶回来,若非路上撞了别家铺子扯了会儿嘴角,他早到了。

    堂溪毓取出些药,给白狐正式包扎上,这才完工。白狐几近奄奄一息,能忍受缝合之痛,堂溪毓内心赞叹不已,同时也思量:怎样才能减少痛苦?

    苏绎所中的毒,止痛的法子,堂溪毓只觉“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一时没想出,仅夸耀道:“休养几天便好,你很棒了。”

    “怎么伤着这么重?”

    重明安顿好马便出来观看,见到地上晒干的、洒落的血生出好奇。

    那白狐闻声抬眸,本已疲倦,仿佛须臾之后便要晕倒。

    青丘九尾能识辩妖怪本体。

    白狐瞧见重明鸟,虽是幼鸟,大不了它几岁,但它还是揪心。

    少有人知道国师爰居是妖,它想重明鸟与爰居同为海鸟,或许认识。

    而它当下狼狈不堪的原因正是爰居在抓狐妖,且它悄悄见爰居,定要被杀人灭口。

    ——难道爰居当初看见它了!

    嘶鸣连肺,银铃再次摇响,眼眸成了铃舌乱晃,倾之,倒地呜咽后阖眼。

    “它.......它是在笑吗?”

    重明没适应过来这叫声。

    ——

    “大人,今日已抓获十余只狐妖,赤狐、银黑虎、白狐等等。”

    黑衣男子低头向国师汇报。

    “一只都没逃?”

    国师专心投壶,对黑衣男子的话并不在意,如问候近来可好一般。

    黑衣男子左右瞟了一眼,犹豫道:“跑了一只白狐,但是仅有一条尾巴,便没废劲抓捕。”

    “你抓到几只九尾?”

    黑衣男子又是一顿:“一只......也是白狐。”

    国师将手中的箭矢对准黑衣男子:“它表现一尾就是一尾?”

    黑衣男子更加不敢正视,打颤道:“难道是使用秘术,将它的尾巴隐蔽起来了?”

    传说青丘九尾狐给其子女喂蘸了他们鲜血的艾苋,以隐藏九尾,同时封锁了法力。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的父母当年便是在兄弟二人之间放弃了他,理由便是弱肉强食。

    国师想到此处倐地笑了,将箭矢往后一甩,丢掷中壶。

    他冷冷一句:“你怕什么,我怎会害自己的心腹。”

    “多谢国师夸奖。”

    黑衣男子心仍然紧着。

    这些时日,国师变得格外易怒,竟因院里的花枝剪修不当,留了个小杈,那小厮便被抓入地牢,用以试毒。

    还剩一口气时,国师笑着说:“这毒还差些,你居然苟延残喘至今。”

    最后,小厮半清醒地被蛇吞食。

    “找回来。”

    黑衣男子悬心。

    “就算是一尾也不能放过。”

    黑衣男子心凛一瞬,而后恭敬道:“遵命。”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