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大婚将近。
自那夜过后,我故意冷落枕白,每日睡在隔厢的客房落的清净。
枕白亦是放低姿态频频来寻过我,甚至在大婚的前夜里,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偷摸爬上了我的床榻。
我猛地睁开眼瞧他,一副冷然,“干什么?”
“青青,莫要在置气了。”说着他将我环在怀中,气息就在我耳畔摩挲。
我但凡还有一分妖力,也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出门外。无奈我此刻再不是他的对手,费了好些劲才从中挣脱出来。
我愤愤推开,一手抵在他胸口。
“枕白,我将你的话悉数当了真,你也莫要觉得我之前的话是与你说笑,”我怒视着那双止水般的眸子,开口亦全是窜天火气,“我们本就是道不同,即便你堕了魔也是如此,再则九重天就不会就此罢休,我断不会同你做亡命鸳鸯,你若今日答应我自后能回去好生做你的上神,我们这结便才算是过了。”
他黑眸中的光芒明灭,“那就不过了。”
我怔了下,旋即翻了个身背对,“那还请上神移步吧。”
有一股子微凉的风拂过。
他起了身,脚步声渐远,关门声落定。
我这才认定,枕白这厮是铁了心的要魔怔下去。
辗转反侧至半夜,我颇烦躁的起身。是因我想来想去,这事都不能再这般拖延下去,需得立马解决。
可从这些时日的相处看来,枕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为今之计,我只得将自个的一张老脸置之不顾去反贴他的冷脸。
荒唐至极……!
我走到他房门前,胸中仍是这么叫嚣着。
夜色苍茫,寂静无声。里面的烛火照的十分亮堂。
想来他还没睡。
我的身影亦暴露无余,但却未引起他的声响,我稍推了个门缝,往里瞧了眼。
他正坐在房中独饮,清冷面容此刻莫名如鬼魅般惨白阴郁,我垂眼思量间,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青青?”
我身形一滞,而后泄了气,干脆的推门而入。
一心为大义赴死的决绝。
在他的惊诧注目下,我缓步而行,弯身自他怀中坐下,紧搂住他脖颈一会,在其耳畔呢喃。
“枕白,听我的,莫要糊涂。”
虽是这般温言细语,但话里确是决绝意味。
过往有过便足够了。
待安宁回天,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应去当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而非是与我这般人胡搅。
枕白默然抚着我的后背多时,才开口问我,“你真是这般想的?想好了?”
我点头,“想好了。”
“是为了妖尊?”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这话头。我本就是为离重生,亦甘心为他死。
即便是有了枕白这档子意外,我仍是这般想的。
但也绝非毫无动摇。
我将他搂的更紧了些,垂下头,埋在他颈间,一声苦笑,“算是吧。”
长夜漫漫,唯有枕白这神仙无心睡眠。
一夜眉眼举止皆是愤愤,誓要将我折腾至死的架势。
过往那些耳语甜言今日再未有半分痕迹。
一如我的骇人梦境——
我又到了天机宫,司命星君依旧是不见人影,这回那俩小童正在案台奋笔疾书,我走到身边瞧向他们手下的物什。
是一对金色的书简。
我粗略扫了一眼,心头大震。
他们在撰写人间运道……
人间各国的运道皆有不同,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因礼亲王谋反,世间动荡颇多。
而他们便在循着天机命格,撰写其后世。
年长一些的小童正是手握着周国国运,我忙是凑近细看。无奈他手下龙飞凤舞,姿态潇洒飘逸,看的人十分费劲。
几近笔落时,身后的天机镜乍现白光,照的殿中通天亮堂,刺眼至极。
耳伴着俩小童的惊呼。
我侧身抬手掩其光芒,放下手时,那镜中现出四字——
安宁命尽。
……
我猛然抽离,惊醒。
天色大亮,马踏声不迭。整个府中沉闷死寂,将那些细碎声响托得更加清脆。
我冲出屋外,玉尧正在门口等候,急急道:“夫人,你莫要出声!”
我轻声道:“有军队入城了?”
玉尧面上惊慌,忙是点头,手里边推搡我,“夫人,你赶紧回屋吧。”
我被她推回屋中,门遂被合上。
脑中不断回忆起一幕幕梦中场面,额间青筋也越发跳的欢快。
离重定是要做错事的……
枕白亦拦不住他……
我从床下拿出那木匣,从底下的夹层中取出那把短剑。
不知这短剑同夜明珠待了这些时日是否有沾染上几分神气,更不知自个的臆想是否能如愿……
我拔出剑。
手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想来我这一生未少舞刀弄剑,却未曾想,有一日使剑是为了自尽。
最最担心的是,我死不了,此刻再回不了妖女身份。
青青,今后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保全妖族……
我手中力道加重,双手紧握剑柄,一举将剑身刺入心口。
血花四散,如开的极盛时的彼岸花海。
我疼到骨子里,似咬破唇,口中全是血腥味,遂又吐出口鲜血。
可我神智实在清明。
眼睁睁瞧着一滴一滴的汗自下颌滑落在地,如注鲜血浸润浅色衣衫,成了一泼墨画似的斑驳红衣。
按理说,人死之时,定是该失去意识的。
思及此,我忙是又举剑刺向腹中。
一而再,再而三。
直至一袭红衣越发明艳,我自个觉着浑身的血汗都已流尽。
我眼前总算颠倒混沌,再无法见清视物,如风雪飘零般倒下。
金戈铁马,兵戎相见皇城血洗,数不清的人声呼嚎声,似都在我耳中杂糅成一团。
待一切风平风止,我才得以醒转。
阴云盖顶,鸟兽惊飞,前院的梅花落尽。
我施法御风而出。
沿途全无半分生气可言,偌大皇城中却人山人海,热闹得紧。
一行军队正朝着出宫的方向前行。
我逆流而入,循着底下的人流来到一处大殿前。
当朝皇帝正坐在殿中,腮帮子微微鼓起,双目圆瞪,怒斥着底下朝臣。
“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郡主能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拐跑,礼亲王举兵谋反浑然不觉,要不是有枕大人,你们还能在这儿好好站着?”
“陛下息怒。”
朝臣们颤巍巍的跪伏于地。
“枕大人……”
我提步欲往里走,双腿却软了一软,险些跟着跪倒。
这谋反成与不成,本自有命数。
但要是成了,亦轮不上离重为此干戈,与九重天撕破脸皮,就此结下仇怨。
“好啊枕大人。”
我盯着那人群中独自立着的俊俏男子,大笑几声,跌撞的转身离去。
助人谋反的是他,眼下倒戈相向的亦是他。
曾为了守住一方皇城拼死相搏之人……如今亲手将我与妖族亲手送上悬崖之人,都是他!
合着原是我被他算计最深。
好啊,好的很。
我不再回看,但总觉着后背阵阵灼热的厉害。
兴许是他察觉到我吧……
我一步步走远,脚下亦不自觉地加快逃离。再顾不得追究其中缘由,一边凝神探寻着离重的踪迹。
我和离重一脉而承,动动心念,原本自有感应……
脑中白茫茫的一片。
应是为脱身而施法掩了气息。
我飞出皇城,一心琢磨着该去何处寻离重,无意瞥见底下的叠叠的府邸楼坊。风波已平,城中百姓心中安然,玉尧站前院中自顾自的干活,我瞧了她两眼便收回,移开眼,又注意到远处的玄月。
她此刻在自个的住处,与花满阁不过一街之遥。独坐在院中湖心木亭中拨弄琴弦。
我飞身下去,缓缓落定于她跟前。
玄月惊了一惊,起身行礼,“大人,你这是……恢复了?”
我强自扯出个笑,“说来话长。”
她勾勾盯着我胸口,大抵是注意到我衣衫破损。
我随手掐诀,换了身衣裙打扮,“我有些事想来问问你。”
“大人请说。”
“你可知今日礼亲王谋反之事被查是如何处理的?”
“听闻是枕白上神早与当朝皇帝传信,礼亲王召兵进城前,皇帝已经提前召兵合围其后,是以瓮中捉鳖,大婚时礼亲王当场被捕,郡主被无名人劫走,现今礼亲王及亲眷奴仆皆被关押天牢,择日行刑。”
“今日大婚被搅,胡人那边,皇帝是如何交代的?”
“如今全城戒严,正在寻郡主下落,郡主若是愿履行婚事,便可免受株连。”
我点点头,“多谢你了玄月。”
“大人客气了。”
我转身欲走,想了一想,终是又回头说道:“玄月,我要回妖山了,大抵是不会再回人间,离重如今下落不明,若是人间有消息,你传信给我。”
玄月面上焦急,脱口而出,“妖尊为何……”
我笑着宽慰,“无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定是又去某处逍遥了。”
所幸她还不知,离重便是那无名人。
我握起她一只手,将短剑置于她手中,“我如今已经不需要这剑了,你且收回吧,自后好生待在人间,不必对我挂心,至于你家中亲眷,我自会护佑。”
以她的玲珑心思,且又身处在消息灵通的乐坊中,事实如何,她早晚会知晓。
但如今活的糊涂些,在人间安逸着,也绝非坏事。
玄月似看透我眸中心绪,忽而泛起盈盈泪花,感激道:“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