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飘

    柯慕儿感到现场时,只看见乔寻呆呆立着,李希阳先她一步跨入几乎要坍塌的偏院,乔寻回过头,两人仅仅对视了一眼。

    “她呢?”李希阳的口气平淡的像是随意找了一个人问路。

    乔寻不答,视线落在他眉骨处,柯慕儿这时也反应过来,面前的并不是许茗仪。

    “望前辈告知。”李希阳拱手,语气恭敬了些,柯慕儿楞楞地跟着他微微俯身,双手合十,行了个修真界的晚辈礼。

    “对不住,我女儿说想和她再呆一会儿。”乔寻像是被惊醒了似得,面上露出些难色。

    “这是什么话!”大小姐品过味儿来,意识到许茗仪可能被面前这女子拐了,语气急促。

    “啊....那你们自己去找找?”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也是实话,给那孩子送了一份礼后,她的力量已经开始消散了。

    话毕,白光从乔寻的身体里脱出,李希阳果断转过身,不去看身后女子的身体是如何僵直落地。

    那本也是阵法做出的“像”,更何况许茗仪已不在那里,对他而言便不再重要。

    柯慕儿慢半拍,待乔寻失了生气儿,她才回过神,一阵风带过,女子攥在手中的绢布被吹的扬起,原先乌黑的血迹消失了,“先圭”二字绣于其上,笔触温柔,大小姐似是有所领悟,来不及细想,转而跟上李希阳的脚步。

    “回乔家?”两人平日里相处不好,此时为了许茗仪,倒是能有些默契。

    “不。”乔寻当初死于言康之手,官家的帝王权衡之术,拉拢了云家,掣肘乔家,同时用言康当靶子,乔询之就算看出来又如何,朝中有一半的官员是云相的人,他和他的乔家军再有怒气,左右一时也颠覆不过王权和众多世家朝臣。

    最好他们两相撕扯,给皇帝培养自己人的机会。

    帝王谋算,你功高盖主也好,权倾朝野也罢,他未必在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怕的,是底下的人沆瀣一气。

    “所以你觉得乔寻的女儿不一定会在安城?”柯慕儿理了理思绪,问道。

    “至少不是以乔寻女儿的身份。”李希阳绕过满目狼藉的莲花池,直奔宫外。

    ******

    许茗仪还是头一次体验做阿飘的感觉。

    灵识在乔寻的身体里沉寂后,她映月嫩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接着她灵识的一小部分裂开了,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球。

    她似乎在不断下落,那光球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只变成一颗细小的光点,她潜意识里想挣扎,但整个人又像是被泡在温水中,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滋养自己的灵识,那光球逃逸出去,又源源不断的传回能量。

    除此之外,她和李希阳连着的那根红绳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像是要滴出血来,她伸出手,抓紧它。

    这里很好,可她还是向往人间。

    她知道她和阿素打的那个赌赢了,这意味着真个阵法她们至少已经破了一半,她要下死手之前,也确定了百里生已经不在言康身体里,不知道会不会在这儿碰见她,她不在,大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和李希阳闹矛盾。

    许茗仪想了许多,她渐渐恢复了感知的能力,不再是模糊的‘看见’,她能感受到自己好像漂浮在一汪潭水之上,谭底很黑,她却觉得平静。

    直到另外一个白色身影从湖的另一端走来,步步生莲,荡起波纹。

    许茗仪闭上眼,不去理会,试图将气氛变得祥和。

    她能感觉那人停在她身侧,仔细的端详了一阵,然后俯下身。

    掐住了她的鼻子。

    “咳....咳....”许茗仪迫不得已睁开眼,用怨怼的目光凝视对方。

    “......”

    “......”两人无声的对峙了一番后,许茗仪还是最先败下阵来。

    “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她大约猜到她是那个孩子,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乔荇。”交朋友要先交换名字。

    “......许茗仪。”

    “我知道你。”等许茗仪做出回应后,乔荇的面容不再是一团白光,她脸型很像乔寻,精致大气,眼睛却像乔询之,睫毛卷翘,瞳仁乌黑。

    “你跟我来。”她触上许茗仪的眉心,指尖很暖,很轻的一下。

    预想中神识被拉扯的感觉并没有到来,许茗仪在一阵恍惚后察觉到自己似乎漂浮在半空中。

    她没有实体,也触摸不到周围的物件。

    而乔荇,她正蹲在窗口下面,手上一刻不停的记着什么。

    许茗仪听见屋内传来的阵阵读书声,她打量着此时的乔荇,飘在空中的感觉很奇妙,她从试图从乔荇身后去揪她扎起的两个小簪。

    灵体从中穿过,乔荇似乎也瞧不见她,许茗仪正大光明的偷看她的笔记,她年纪不大,字却写的不错,不工整,但她会在有的段落旁添图,美观又有趣。

    小女孩儿穿的富贵,却蜷缩着身子蹲在学堂外面,看来女子读书的境遇比乔寻那时更差了。

    屋内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哄笑

    “夫子,这诗词您自个儿都读不明白,怎能来教我们。”说话是个男孩儿,嘴里咬着狗尾巴草,语气很是顽劣。

    “你当自去体会。”男子声音淡淡,许茗仪听着很是耳熟,仗着自己不会被看见,她一脚跨进窗户,坐在木头边沿上往里头瞧。

    窗边儿坐着的孩子老实些,平铺的宣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诗句。

    许茗仪发觉学堂内无一不是出身高门贵胄家的孩子,个个穿着不凡,用的毛笔看着也颇为华贵,不像乔寻,揣着根木炭笔蹲在外头。

    “您到是说说,这五段诗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家?”

    “放肆!”言康发了怒,他看上去老了许多,这些年做官家手里的棋子,应当颇为费神。

    许茗仪顺着房梁瓢上屋顶,渐渐整个安城的样子便一览无余。

    这书塾倒是处在一个黄金地段,云相曾为两代帝师,晚年虽不再被官家看重,但也算是桃李天下,故而即使云家逐渐衰落,朝堂上也多的是为他说话的人。

    如今由言康来教这些富家弟子,走的还是那套老路子,只不过他似乎不被这些学子们敬重。

    乔寻那箱子里曾装满了她的手稿,云娇那应当也保留了些许,乔寻死了,她所著所作反而能被保留下来了。

    许茗仪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如今安城局势如何,恰巧这群坐不住的孩子此时正聊着

    “不过是一条苟延残喘的哈巴狗而已。”

    “也敢自称吾等夫子”

    “乔家军如今已驻扎在城外”

    “我爹说了,叫我明日便不要来了,免得被清算时受牵连。”

    许茗仪摸了摸后脑勺,正想称赞一句:好骂!

    【你好清闲啊】阿素怨怼的声音响起。

    【你来了,我师兄那边怎么样】许茗仪还以为她不能跟来了呢。

    【乔寻说百里生出去了,那两个应该在找你的路上。】

    【要我说就是白费功夫。】乔荇给她看的至少是几年后的安城了,就算在同一地点,她们也碰不上面。

    【我也以为乔寻接替我那一下之后便能出去了呢。】百里生倒是挺幸运。

    【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茗仪从屋顶慢悠悠的荡下去,屋内正谈论乔询之。

    “要我说,乔将军才是帝王之相。”几个男孩儿高谈阔论,说着乔询之如何如何击退敌军,开拓疆土。

    小乔荇似是对这个父亲很不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许茗仪见了歪了歪头,半挑了眉,来了点兴致。

    “嘁。”女孩儿掸了掸身上沾上的草叶,将手里的东西装进一个小布袋里,上下抛接了两下。

    又不在意道:“走了。”

    以许茗仪现下的状态,当然一开始就能察觉躲在暗处的人,安城的时局如此,乔询之当是派了人保护她的。

    只不过她还以为乔荇像母亲多一些,但她方才开口,神态语气和乔询之如出一辙,脸是稚嫩的,脾气是冷硬的。

    “是。”这道声音的主人也是个熟人,从前在乔府保护乔寻的那名女子,她的面容没怎么变化,只是许茗仪飘到乔荇身后时,便从她那感受到了杀意。

    两枚暗钉落地,并没有打中什么,她走后,有人收起暗钉,朝暗处打了个手势,估摸着是增派人手的意思。

    乔荇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孩子,回自己家也不走正门,许茗仪怀疑她方才可怜兮兮的躲在书塾外面偷听,完全是在找乐子。

    翻了两道墙,才进了她的院子,许茗仪见她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院里的丫头见她回来,连忙取了干净帕子给她擦脸净手,想来是对她这性子很是了解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可来问过?”乔荇一幅小大人口吻,老气横秋的。

    院里几个在做杂洒的丫头们偷偷笑起来,许茗仪认出拿了给她擦脸的仕女是小鱼,她长成大姑娘了。

    “没来,小娘子放心。”长大了的小鱼变得和曾经的青厢一样稳重。

    “哦。”也许是小鱼曾伺候过乔寻的缘故,乔荇在她面前乖顺了些。

    许茗仪跟着乔荇进了屋子,她小心翼翼的检查了屋内的书架,接着转动了西南角放着的一个花鸟纹青瓷瓶。

    “咔咔”屋顶传来两声异响,听起来像是某种卡扣归位。

    几片琉璃瓦动起来,片刻后掉下来个红木漆的盒子,还上了锁。

    诗锁,和当初乔寻用的是同一种,许茗仪在屋内乱逛,发现她书架上放的也是些诗集,没有署名,许茗仪猜她今日去偷听,约莫也只是对五段诗感兴趣。

    她在收集和乔寻相关的东西。

    乔荇三两下开了锁,拿出一块绢布,只见上头绣了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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