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顾悯城即位时只有二十二岁,如今十二载过去了,他也不过三十四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应是人生中最充满干劲的年纪,可不知怎的,三年不见,九州帝竟满头银丝,脸皮也如同泡了水一般发皱,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此时有些浑浊,看上去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者。

    愣了足足几息的功夫,谢婴才反应过来,连忙垂下头去,顾悯城如同往日里一般轻轻摸了摸谢婴的脑袋,温柔开口:“婴婴长大啦,如今有十八了吧?心里可有属意的人选。”

    谢婴本是极其警惕,生怕漏了什么马脚被顾悯城发觉,可没想到顾悯城一开口便是要过问她的亲事,着实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犹豫了一下,道:“婴婴这三年苦心修炼,未有属意的人。”

    顾悯城哈哈一笑说:“没有便好,京都才俊良多,孤必能替你指一门上好的亲事!”

    谢婴心中冷笑,知道顾悯城的真实嘴脸后,谢婴心里明白,他这是要把自己嫁给心腹手下,一辈子将谢婴禁锢在掌心。

    谢婴淡淡地说:“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婴婴如今一心修无情道,对人世情爱并无嗔痴,怕是要辜负陛下一番苦心了。”

    顾悯城微微眯眼,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婴婴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孤便不强求了。”

    顾悯城离开后,谢婴才发觉,身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顾昭此时正紧紧盯着自己,她心里的石头刚落地,有些被这个眼神吓到,忙问:“殿下这般看着我作甚?”

    顾昭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沉声道:“姐姐修无情道了么?”

    谢婴趁周围无人,悄悄捏了捏顾昭的小脸,说:“那当然是骗陛下的呀,不过,我确实不想嫁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顾昭松了口气,他握住谢婴的手,轻声说:“姐姐莫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谢婴正想问是什么事,可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皇后的呼唤声,便与顾昭道别,去寻皇后。

    角落里,顾昭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上面还有残留的温热,少年早熟却不懂情愫,他一直记得小时候在兰芝峡谷里过家家似的承诺,一直以为那是书中相守一生的誓言,一直期许那个明媚如光的少女一直陪伴自己。

    可他不知,在谢婴眼里、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只是个孩子,一个不懂事的稚童,谢婴一直都将他当做疼爱的弟弟,如同谢嫤疼爱谢婴一般。

    不知是不是谢婴的错觉,再见皇后时竟发觉她眼底布满了疲态,看到谢婴的瞬间她嘴角勉强扬起了一抹笑意,道:“婴婴,宫里要添小殿下了,你亲自去尚服局调几匹孩子穿的棉布来,我做几身衣裳赏给贵妃。”

    谢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愣了神,方才读出来皇后的意味,她说:“贵妃娘娘……有喜了?”

    得了皇后的点头后,谢婴心里五味杂陈。

    谢宁一生只有一个妻子,谢家满门都不准许纳妾,谢家的主母也从未有过与妾室分宠的烦恼,可她是皇后,是一个哪怕丈夫朝三暮四也只能微笑着母仪天下的皇后。

    不知眼前这个雍容淡然的女子心里是何想法,谢婴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这座皇城如同一座精致富丽的囚笼,将皇后困在其中。

    谢婴忽然很想带皇后回兰芝峡谷,回逍遥仙山。

    不过几日皇后便做好了新生儿贴身的衣物,谢婴望着皇后眼下的皱痕,忽然意识到皇后也在渐渐老去,她说:“娘娘这般费心,人家却不一定领情!”

    皇后抬头望了一眼谢婴,看后者支着下巴噘着嘴的模样,心里不禁有几分好笑,她放下针,伸手刮了刮谢婴的鼻子,道:“我是皇后,自然要爱护后宫里每一个孩子,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别人领不领情是别人的事,做好自己,勿管他人。”

    谢婴依旧不大高兴,却绕不过皇后的任命,只好板着脸端着几件衣服往贵妃宫中而去。

    这位新晋宠妃虽得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宠爱,却没有寻常贵妃的傲慢脾气,从不骄奢无度,吃穿用度一律从简,叫人挑不出毛病,皇后上山祈福的这三年,贵妃协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民间已然逐渐接受了她,甚至有人提出要让她做副后。

    谢婴在心中嘟囔,皇后做了十数年的好事,却抵不过贵妃这三年的作为,这些墙头草们,如若有一日发现了皇后一丁点的不好,必然大肆宣扬、落井下石,谢婴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皇后。

    她站在贵妃宫门口,竟没承想连个守门通报的奴婢都没有,门虚掩着,她试探地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整座宫殿都一片死寂。

    谢婴壮着胆子悄悄推门而入,贵妃所在的合欢宫可真大,贵妃爱花,据说九州帝为她修建了一座四层楼的花房,整座宫殿都种满了各地献上的奇花异草,虽没有什么名贵摆件,可实际上合欢宫的每一株花都能抵得上普通百姓一辈子的开销。

    谢婴一路来到传闻中的花楼,红墙黑瓦,屋檐上爬满了藤花,就连脊兽的背上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谢婴痴痴地往花楼靠近,各种花香揉在一起,涌进了谢婴的鼻腔,她忽然觉得脚步虚浮,整个人都浮在了空中。

    就在她闭眼的瞬间,识海内波涛汹涌,一把被红光包裹的长剑狠狠扎在了她的识海深处,痛得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来。

    有人在她耳边唤道:“谢婴,回神。”

    少年谢婴满头冷汗,她不知道自己怎就差点陷入昏厥,难道是贵妃花楼里的花香?

    可现世谢婴却错愕不已,此时谢婴脑海里听到的声音已然不是垂垂老矣的亘古回音,而是一道清朗的少年声,是曾经将自己唤醒的骨灵的声音。

    原来骨灵这般早便跟随在自己身边了吗?

    她竟浑然不知!怪不得骨灵知道她人生的一切因果,怪不得骨灵说戮仙剑危险,但并无大碍,因为他本就是戮仙剑灵!

    他是如何从老者之声蜕变成少年之音的呢?

    少年谢婴对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大为震撼,更加震撼的是花香能令人沉睡,因为她看见不远处躺着几个端着食盒的宫人,甚至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谢婴尝试在识海中与骨灵交流,却只能看见那把红光闪耀的戮仙剑,发出阵阵嗡鸣。

    她被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忍不住绕过宫人,走上楼去,在最高一层楼时,她忽然听到有细微的说话声响起,本来听到有人说话她便想转身离去,可猛然听到了“谢宁”这个字眼,下楼的两条腿顿时迈不开了。

    谢婴提气轻身,一点点挪步到说话人的屋子边,清楚地听到对方二人聊起铩羽之征。

    女人说:“陛下多疑,谢宁陪他打下江山,只因他想为女儿讨一门皇室姻缘,就被陛下以为他威胁帝王,桀骜难驯,将来会危及皇室、危及江山。”

    男人道:“谢宁哪里会讲女儿嫁给皇室,以他的身家,他宁可选那些世家大族,陛下不过是寻个由头要将他的兵权收到皇室手中。”

    “可长宁军全军覆没了……”

    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长宁军是谢宁的亲信,是他最衷心的部下,不杀干净陛下怎能心安?他当时率三州起兵,在唐风灵倾尽全力攻破皇城,后继无力之时,是他力挽狂澜杀进了内宫,荡清了全部前朝余孽。陛下称帝后,那三州兵士回归故土,归入各州司军部下,陛下想要收拢的,便是那三州将士。”

    “阿父,如今北滇蠢蠢欲动,陛下前些日子说想要练一支奇兵,等战事将起时派奇兵偷袭,杀一杀北滇的锐气,李将军一力推举纪洪宇,这个人似乎是谢宁曾经的部下?”

    “这些都是陛下同你说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女人点了点头,说是陛下醉酒后谈及。

    男人沉声说:“李元吉这个老东西怎的什么都要掺和?纪洪宇曾经背离过旧主,不可掌控,也不好收买,他是怎么与李元吉勾搭上的……平日里你多给陛下吹枕边风,将你兄弟们扶持起来,也好对你有所帮衬。”

    少年谢婴听得后背发凉,屋子里的人必然是贵妃与她的父亲,他们方才的谈话给了谢婴一个线索——“纪洪宇曾经背离过旧主”,她怀疑纪洪宇背叛过爹爹。

    而现世的谢婴却清楚记得很多年后自己逼问纪洪宇的那一刻,他将一切坦白说与自己听,一字一句都在狠狠剜着谢婴的心。

    谢宁不叫他上战场,是因为他知晓此战必败,此战必死。

    可他有私心,他不想谢嫤余生凄寂,他想叫二人远走高飞寻一个保命之地,可他信错了人,纪洪宇听不出话外之音,他有着一颗偏执的心,是个冲动且无情的莽夫。

    谢婴浑浑噩噩地离开花楼,离开贵妃的合欢宫,她不知自己怎么回到长秋宫的,只知道看见皇后的那一瞬间,剧烈的悲怆感叫她放声大哭起来,她扑进皇后的怀里哭喊着。

    “娘娘,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他!”

    就在谢婴想将一切倾诉给皇后时,却看见皇后眼神闪烁,再一抬头,谢婴便望见顾悯城站在台阶上关切地望向自己,问道:“婴婴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谢婴如同被毒蝎蛰到,浑身一冷,自皇后回宫后顾悯城从未到访长秋宫,谢婴在这儿自在惯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将托盘交给身边的婢子,强压住心里的复杂情绪,上前行礼说道:“见过陛下。”

    九州帝目光幽幽地看着谢婴,问:“婴婴,是谁这般可恶,竟叫你这般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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