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答。
浓稠鲜血自苍白肌肤内渗出，混着汗液滑落，滴入冰冷石砖。
纤弱少女被锁链缚住四肢，双膝跪地，周身黑气缠绕，血衣被猩红洇湿，似大簇大簇的荼靡，蔓然盛放，妖冶可怖。
她将下唇咬得泛白，睫羽轻垂，眼尾如抹开两道浓胭脂，痛苦地与侵入体内的魔气抗争。
她早已力竭，却始终挺直脊背，微扬的下颔绷紧，强忍着不落下一滴泪。
魔神仍不放弃引诱，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少女冷嗤一声，喘着粗气：“我就算是去死……”
“也不会做你这种败类的傀儡，为你所用。”
魔神咒骂着，魔气的攻势愈发猛烈，几乎要碾碎骨骼。
手脚被缚，灵力被锁，少女知晓自己撑不了多久，内视金丹，已经做好自爆的准备，眼前却倏地一黑。
视线被手心挡住，来人克制地轻拥住她。
魔神聒噪的声音淡去，汹涌魔气也逐渐被人抽离。
她一阵恍惚，迟疑道：“……斩云？”
镣铐被熔开，落地时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轻声安抚：“没事了，阿洄，没事了。”
说是安抚，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比江明溯还要害怕。
泪漏过指缝，落入眼中，江明溯伸手回抱，轻拍他脊背。
“斩云，别哭。若是你没来，我……”
我就要这么潦草的死掉了。
斩云手臂收紧，声音很闷：“既然知道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江明溯动作一顿，睫羽在他手心轻扫，低哑声线透着心虚：“最近失踪的女孩子很多，我查的时候被他发现，本想将计就计……”
她料到孟千秋会锁她灵力、束他手脚，却没想到连藏在识海中的灵器都能被发现，也没想到孟千秋祭祀的并非普通的恶妖恶魔，而是恶贯满盈的魔神。
周遭枯骨成堆，连灵魂都被吞噬干净。
魔气磅礴，江明溯向来倚仗着用来拼命的光灵根与天生灵骨都无法将其净化。
若非被扔出识海的灵毫有灵，悄悄递了信，江明溯大抵就要命殒于此，再无今后。
现在想来，的确是……太鲁莽了。
“江洄光。”斩云平静了一些，正色唤她，"就当是为了我……”
“小心一些、惜命一些，好不好？”
若是今日他来得晚些，她……
江明溯自知理亏，微叹着应：“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提前报备。”
少年仍在颤抖，江明溯意识到不对，调转话音：“方才你是如何抽离我体内魔气的？又为何要捂住我的眼睛？”
她伸手去拨他指节，被人握住手腕：“……不要看。”
斩云睫羽陡颤，低声乞求：“我如今的样子很狼狈，我们的初见……不该如此。”
强行吸取大量魔气，他的瞳眸被激出妖冶的红，逸散的黑雾在肌肤上割出道道血线，发丝凌乱，颈侧青黑的魔纹若隐若现，再加上他过分秾丽的容貌，显得宛若鬼魅。
狼狈倒是其次。
斩云抿唇。
若阿洄知晓他是魔，大抵会就此厌弃了他。
于是他道：“我是暗灵根，这个程度的魔气……尚能承受。只是要炼化它，所需的时间有些长。”
江明溯虽觉怪异，但见他能自圆其说，也没再多问。
斩云手中丹药颇丰，见效也快，不多时，江明溯身上狰狞的外伤便已愈合，只是内里伤得同样严重，需要较长的时间调养。
此时两人状态也实在称不上好，为免打草惊蛇，并不急着出去，慢慢聊着天。
江明溯折腾了几个时辰，困倦不已，倚着斩云的肩膀睡去。
斩云弯了弯唇，却倏尔一怔。
*
江明溯刚刚睡下，便听见一道清甜的童声：【宿主你好！恭喜您绑定反派攻略系统！】
江明溯:？？？
江明溯愣了愣，道：【何意？】
自称“系统”的童声告诉她，她存在的世界，是一本名为《师姐她阵术无双》的小说。
书中，阵师女主季繁音，与其师弟——男主宋雪见，和反派岑衔月一齐历练，惩恶扬善，为世间除去诸多灾厄。
而作为魔族卧底，反派始终没有被男女主感化，暗地里作恶不断，更是在大结局毁灭了世界。
哦。毁灭了世界。
江明溯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
。？等等。
啊？！反派毁灭世界作大结局什么的，根本就是烂尾吧？！
【嘿嘿，确实。】系统弱弱应声，【所以天道重启了世界，将此世界独立出来，并派我下界寻人感化反派。】
江明溯颔首，复问：【那为何寻我？照你说，我不过是某一副本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
当然是因为在天上就看到有人扒拉着命盘，差点要用自己的命给你续命了。
系统暗自腹诽。
命盘司人命，神圣至极，虽不知为何落入他手，却不得随意更改。它费尽心思才将人拦住，给他指了路，承诺帮他救江明溯。
毕竟关押江明溯的地方隐蔽得很，连系统都要花一番苦心思才能寻到。
这话它当然不敢说，只是答：【因为你本该死于这场灾祸，却活了下来，是一个变数。】
【这个世界需要变数。】
【而你本身的气运极其稀薄，只有攻略反派，获取其气运，才能继续活下去。】
【你大抵知晓我的身世。】江明溯委婉道，【母亲早逝，父亲将我送入此地。若我攻略得反派提前灭世，该如何是好？】
她这短短一生，汲取到的爱意都太微薄，又何谈去给予爱、感化人？
系统静默一瞬，道：【若实在攻略不下，跟在反派身边，直至将其气运夺取完毕、无法灭世……也行。】
毕竟系统寄生于江明溯身上后，她自身便能吸取反派身上的气运，攻略不过是加速吸取速度。即便攻略完毕，若夺取的气运不够，任务也是完成不了的。
江明溯双眼骤亮：【那只用找到夺人气运的功法去学，就可以对吧？】
系统：【……】
系统：【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倒是先攻略着试试啊喂！】
*
再醒来时，江明朔正卧于陌生的房间内。
灵器不知何时已回归她识海，从气息上判断，孟千秋——即她名义上的父亲，要么死了，要么就已被捕。
男女主真高效啊。她想着，取出灵毫。
淡金灵力晕开，灵毫自行写下几行字。
【天音宗来人。记得你曾说若有朝一日能逃出孟府，想拜入宗门看看，我的身份不便留下，遂先行离开。】
【伤已痊愈，勿念。预祝一切顺利。】
【斩云】
斩云是她幼时无意结识的笔友，即使从未见过面，两人志趣相投，也格外谈得来。
父亲一家待她并不好，这些年她深陷泥潭，是斩云帮她颇多。
江明溯轻牵唇角，报过平安，起身下褟。
才推开门，她便撞见一位鹅黄裙衫的少女。
她梳着交心髻，圆眸明亮、五官精致小巧，生得明媚亮眼，仿佛天生含笑。满身琳琅随动作轻晃，叮零作响。
四目相对，江明溯的澄眸似折射了日光的溪流，为荒芜雪原点染上漫山春浓，与闭着眼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季繁音看得失神，直到少女眨了下眼，才蓦然回神：“你醒啦。”
江明溯鲜少与人打交道，斟酌着如何回应，最终牵出一个笑：“嗯。”
季繁音笑吟吟地取下腰间玉牌，递给她看：“此处为仙门之首，天音宗。我为宗中弟子季繁音，是名阵师。道友你呢？”
“江明溯，法修。”顿了顿，她补充，“未有师门。”
“孟千秋已被押入审判台，江道友今后，有何打算？”季繁音收回腰牌，看着她，“若无去处，不若考虑考虑天音宗？”
“我们宗内修炼资源丰富，同门关系融治，当今叫得上名号的修士，十个有九个都出自此处。”
…………
一刻钟后。
议事大堂明亮宽阔，围坐了十二位长老与三位尊者，加上众多前来看热闹的内门弟子，显得格外拥挤。
人群中央的雪衣少女看着苍白羸弱，偏脊背挺直如刀，一双眼明净又清亮，似蕴了万千生机，透出一股春风吹又生的韧劲，一看便灵性十足。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具天成的灵骨，天赋异禀，自行摸索便能在十七岁半步元婴，若加以培养，定能成大才。
长老们激烈地争吵着，想要收她为徒；三位尊者面露渴望，心里发出想收徒的呐喊，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空荡的宗主之位，对视一眼，互相都摇摇头。
这姑娘是光灵根，几千年才出一个，属性又特殊——哪轮得到她们抢。
江明溯无措地被围在中间，忽而听到遥遥传来一声笑。
“哎呀诸位，我还没来，怎么自顾自吵上了？”
来人白衣紫袍，兜帽压住细眉，漏出几缕微蜷的雪发。眼部被黑绸覆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颔，朱唇微翘。
她的意思实在太明显，几位长老明白被耍，对她怒目而视：“沈丹洲！”
沈丹洲敛了笑：“干嘛，不就是被绊住脚，来晚了些嘛。”
“还是说，你们想抢我命中注定的好徒儿？”
“……”长老们无奈地摆摆手：“算了，都习惯你干这种事了。”
什么被绊住脚，根本就是日子太无聊，想逗她们玩。
沈丹洲好心情地走近，其余人自行让出条道。
虽蒙着眼，她却准确无误地走到江明溯身前，微微倾身，笑吟吟问：“那么，小明溯，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我乃天音宗宗主沈丹洲，四海之内，没有人能比我更适教授光灵根。”
她身上的气息神秘温和，充斥着令人安心的光元素。
轻搭上她伸出的手，江明溯颔首：“弟子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