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没有动静,没有回音。
沈惊阙回过头去,看见紫衣少年正歪着头倚在树上,闭着眼。
噢,看来是昏过去了。
沈惊阙轻叹一口气,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朝前伸出手去。
“啪。”
手刚伸到半空,便被猛地握住。少年睁开眼,眼神凶狠冷漠,又在看见她的那一瞬稍稍一怔,眨了眨眼,便换成一副温和模样了。
沈惊阙暗暗咂舌他的变脸速度。
简直和当年抵死不认账的顾长明有得一拼。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打完了?”他略带疲倦开口,声音夹着血丝般沙哑。
“嗯,打完了。”沈惊阙点头,若有所思,“你还真的睡着了……”
“我睡着了?”他眉头微蹙,有些茫然。
……真的昏过去了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在其他人接近后依靠本能强行运作起来,本领真不小。
沈惊阙由衷佩服,伸手替他拍了拍肩头落的杂草:“别睡啦,该走了。”
“嗯。”他很乖地应声,撑着树慢慢站起来,沈惊阙扶了他一把,少年便顺势倚在她身上。
他身材高挑,将手臂搭在沈惊阙肩头靠着,她这会儿倒像一根很趁手的拐杖。
沈惊阙便搀扶着他,两人慢慢往前走。
夕阳已落山,星子铺在夜幕上,转眼间,他们又回到了方才的客栈。
看来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顾长明会不会在意她夜不归宿这件事。他这两天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希望那件事能把他注意力给转移了。
寻了间客房,沈惊阙好歹将紫衣少年放在床上,身上豁然一轻,自己拉了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
她细细打量起少年。他身上的紫衣已有多处被割破,有血渗出。衣袍沾了灰,但依旧能瞧出是上好的料子。
很年轻也很俊秀的一张脸。薄情丹凤眼,薄唇毫无血色,脖颈间淌着几珠汗。他似乎有些困乏,眼皮已在往下垂。
沈惊阙当机立断将他衣服脱了。
“你,你做什么?”他抬了抬眼,声音有了倦意,“乘人之危?我知道我生得好看,也知晓你救了我,若是真要我以身相许,你倒也不必如此,如此……”
“想什么呢,”沈惊阙从袖口摸出个小瓶,咬开盖子,一点一点往他伤口上倒,“你的伤有点重,不及时医治容易留下病根。”
他不再说话了。
沈惊阙好不容易将他伤口都上过药后,抬头刚准备问问题,发现少年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犹豫一下,看了眼天色,还是决定在客栈留一晚。这人伤势过重,能维持如今这般已是不错,若后半夜发了热怕是容易有性命之忧,留下能有个保障,明日一早说不准还能问出些什么。
这般想着,沈惊阙就着木桌趴下,浅浅睡去。
她睡得不太好,木板僵硬,一夜醒来几次。床上那人呼吸均匀,瞧着并无大碍,沈惊阙松下一口气,便继续睡了。
清晨时分,沈惊阙睁眼坐起。手被枕得发麻,她刚站起身甩了甩,床上那人便猛地弹起,一手直往她脖颈处劈。
忽的,那只手顿在半空中。
二人大眼瞪小眼。
“早……早上好。”半空中的手朝她比了个友好的招呼手势。
沈惊阙默了默,低头当无事发生:“早上好。”
“哎,难得睡了好觉。”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小姑娘,还未曾问过你叫什么呢。”
“沈棠。你呢?”
“枕怀玉。”
名字不错。沈惊阙这般想着,在脑海里搜了一遭,丝毫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
沈惊阙问道:“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人追杀?”
枕怀玉看她一眼,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
她又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
他斜斜半倚在窗边,双手环臂:“小姑娘看着来头不小,多谢你救了我。”
“你也一样。”对于他的避而不谈沈惊阙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到他面前,“那就好好谢我,解答一下,不过分吧~”
枕怀玉眉梢一挑:“不过分,但我只答一问。”
“好。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沈惊阙问得干脆。
他默了默:“怎么不问问我身份。”
“我比较关心那个。”
枕怀玉撇了撇嘴:“……好吧。他们想要八方令。”
“八方令?”
“魔教的令牌。”
沈惊阙震惊:“魔教?”
“怎么了?”
“怎么还和魔教扯上关系了……”沈惊阙眉头紧蹙,背着手在房内踱步。
廖枝和江湖中的魔教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
事情本就对他们不利,廖枝若真拿到了八方令将魔教收为己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着她这反应,枕怀玉显然误会了什么,他“啧”了一声:“魔教怎么了?怎么了?看不起?”
沈惊阙被他一喊回过神,站定脚步连连摆手:“没有,你别乱说。我只是觉得……追杀你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想抢这个八方令那定然对魔教有非分之想。你可千万不能交出去。对了,你是魔教的什么人吗?”
沈怀玉一愣,轻笑一声:“我哪够格,只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侠客罢了。碰巧与教主交好,他预感到危险,便让我携令保管。”
这话沈惊阙要真全信了,那二十多年就白活了。
她敷衍点头,对他身份也确实不在意,应是魔教中人之类的。
先前与江湖事并无牵连,只顾守好边疆,沈惊阙只浅浅了解些门派,也自然听过“魔教”其名,但都并未深入了解。
本是不想干也不该相干的两处地方,当朝堂与江湖产生联系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知道了想要的消息,沈惊阙也不再逗留:“你自己保重,我要走了。”
“你又是什么人呢,小姑娘。”枕怀玉叫住她,语气玩味。
我是什么人呢。
沈惊阙垂眼,眸底有很浅的光划过。
不再是大缙将军,不再是塞北战神。
她要以全新的身份,重回缙国,推翻一切阴谋。
“……南齐朝臣,沈棠。“沈惊阙低声回答,而后推门离去。
到城内时,街头的铺子已开张。沈惊阙一路回到将军府,昨日睡得很不舒坦,现在困乏得紧,她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好好补个眠。
沈惊阙很小心地从后门进,发现府中很安静,只有侍者偶尔走过的声音。
看来顾长明不在府里。
她松了一口气,回到房内。
睡一觉过后,神清气爽,身体积攒的疲惫都消去大半。沈惊阙走出门看看天色,估摸着应是下午了。
她边往庭院走,边在心下盘算。
得先确保轩辕锦墨的安全,在不惊动廖枝的情况下万无一失将他从皇宫换出。这件事让谁来做她都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动手。
最好的机会,便是成为数月后前往缙国的使臣之一。不过那前提是皇上和她都能撑过这数月。
……一定能的。
沈惊阙握了握拳,又很快松开。
一定能。
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阴谋终有一日被土崩瓦解。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让她来亲手摧毁。
沈惊阙下定决心,抬起头时,脚步瞬间顿在原地。
顾长明正静坐在庭院中,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有些远,看不见全貌。
沈惊阙有些心虚:“将军,真巧。”
顾长明没有说话,目光定定看着她。
沈棠方才的气场很不一样。
她抬头那一瞬间眼里像是有光,很亮也很坚定。又很像酝酿已久的墨,在某一刻便可一笔成山河。
很熟悉。
似是……故人归。
“怎么了将军?”说话间,沈惊阙已走到他面前,这会儿眼睛又很无辜单纯,与方才的感觉截然不同。
顾长明回过神,移开视线:“你昨晚去何处了?”
唉,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沈惊阙对着手指,小声而真诚道:“昨夜出城玩得尽兴,一不小心过了时辰,便在客栈过了一夜。”
顾长明没再说话,而是指了指对面。沈惊阙会意,在桌边石凳落座。
视线扫过桌盘棋局,她有些惊讶。
乱。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下得太乱了,又很矛盾,黑子与白子错综复杂,可以直观感受到弈者的心境之乱。
两盘棋都摆在顾长明手边,沈惊阙观此又是一愣。
他竟是自己在与自己下棋。
怪不得棋局会乱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顾长明成这副模样。
沈惊阙在心底暗暗叹了声气。
等等,先前云是说顾长明的人有异动……他该不会是查出什么了吧?
沈惊阙惊疑不定,面上又不敢表露太多。
倘若顾长明真的得到了消息,那他应该高兴才对。
镇定,镇定。
“会下棋么?”顾长明忽而开口。
沈惊阙一愣,下意识想回答不会,又在半路生生咬住,转而答:“不精通。”
沈棠作为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是都会的。她若是答不会,顾长明说不准又要怀疑她戴面具了。
沈惊阙会下棋,但她怕暴露自己。如今只能尽力伪装。
“来。”顾长明收了盘中棋子,将放着黑子的棋奁往她面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