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

    禅院是个大家族,子嗣繁多,这里的男人们又普遍喜欢四处留情,每年总有那么几个私生子私生女被悄悄送进来,是以月退瑾的出现几乎没有激起一丁点儿的小水花。

    最多是不受宠的家伙们眼尖地发现学堂里又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星浆体身份特殊,知道这件事的人统共没有几个,更别指望长期在持强凌弱环境下长大的小孩有什么善意,像月退瑾这种半途中被扔进来的孩子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但上面的人哪会关注这些,在星浆体生命没有威胁的时候他们才懒得管这些,能想起来让她上学已经是一点难得的细致。

    但月退瑾身体很差,被用力推搡了一两次就已经承受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霸凌的几个小孩面面相觑,立即就跑远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喂,”树上轻飘飘落下一个男孩:“你是哪一支的?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你家大人?”

    月退瑾闭着眼睛,慢慢地调整着呼吸,没搭理他。

    禅院甚尔挠了挠头,有些烦躁:“啧,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绝症吧?”

    “好没礼貌。”月退瑾终于喘匀了气,斜眼看他:“请帮我叫禅院扇大人来一趟吧。”

    禅院甚尔来了气性:“我好心想帮你,你这又是什么态度。”

    女孩细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对不起,是我所言不当,惹你不高兴了。那你还会帮我去叫人吗?”

    他沉默半晌,最终似是发好心般提醒:“你找禅院扇没用的,他不会管你,那些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见女孩儿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甚尔便明白了她的态度,于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吧,随你。”

    “等等,”月退瑾在男孩转身之前抬头叫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甚尔就看清楚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慢了半拍才回答:“叫我甚尔就好。”

    这双眼睛,似乎比禅院家的好看些。

    禅院扇不多时就赶过来了,见月退瑾还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怒气上涌的同时后怕也涌上来。禅院家的小崽子是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换成别人还好,偏偏星浆体是个见风就倒的身子。

    他把女孩小心地抱起来,然后交给了身后的侍女,叮嘱她好生照看着孩子,自己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些尽会惹事的累赘。

    藏在树后面的甚尔目睹了全过程,撇了撇嘴,用小刀扎树皮打发时间:“禅院扇还挺喜欢这个私生女......”

    余光里他撇到了什么,一怔,嘴里不自觉跟着念叨:“つきのき……月退瑾。”

    “原来她不是禅院家的人啊。”

    “等等等等,她为什么能发现我啊???”

    .

    等到第二天,那几个小孩没来上课,听说是伤得不轻,这在一定程度上压住了别人蠢蠢欲动的心,让月退瑾很是过了几天好日子,连照顾她的侍女都大着胆子向禅院扇汇报星浆体最近状态不错。

    禅院雅捂着嘴笑:“自从扇大人去看过之后,小姐的气色就好上了不少,看起来很是孺慕大人呢。”

    “就你小嘴甜,”禅院扇大笑着把侍女搂入怀中,用手指勾了勾她的鼻背:“照顾好她,好处少不了你的。”

    随后是一番成年人都知道的笑闹。

    而院子里,月退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在一堆不满十岁的小孩眼里,告家长是他们所最不耻的行为,就算明面上被揍的连连答应,但背地里他们只是换了一种不明显的报复方式。

    这点具体体现在月退瑾被撕毁的书籍和被弄折的桌椅。

    她歪了歪头,想要拿手把纸页上的墨汁擦干净,却只是把手擦得越来越黑,除此之外,还有房间里越来越大的哄笑声。

    月退瑾望了眼时间,见教学老师快要来了,知道自己这样反正也上不成课,干脆就趁着这段时间跑了出去。

    远离了那些刺耳的笑声,她才觉得缓过神来。倏然,她抬起头,影影绰绰间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甚尔,”月退瑾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总是在树上?”

    甚尔抽抽嘴角,跳下来:“比起这个,还是你为什么总是能发现我比较有问题吧?我可是......”

    “是什么?”

    “没什么。”他双手抱胸:“你今天怎么没上课?”

    月退瑾把手举给他看。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说会变本加厉的吧!”

    月退瑾又摇摇头:“只是书本弄脏了而已。上不了课,会被罚站,很难受。”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不怕禅院扇罚你吗?啊对了,你既然不姓禅院,那怎么会待在禅院扇身边?”

    突然间甚尔想到了一个可能,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她:“难道是童养媳?!”

    月退瑾以她最快的速度朝甚尔的脸蛋伸出自己沾满了墨水的手,企图偷袭,结果被“啪”地一声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她很严肃地盯着甚尔的眼睛:“我罪不至此。”

    甚尔无言,惺惺地放开了她:“好吧,那个男人确实是老了点儿。”

    说完这句,两人面对着面发了好一会呆,然后甚尔突然惊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转身就要走。

    “甚尔,”月退瑾又像上次那样喊住他,指了指树上:“你带我上去,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能找到你。”

    “好说。”他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先说好,你没什么恐高之类的毛病吧?”

    身为天与咒缚,哪怕他是个小孩,但带一个轻飘飘比一只鸟儿重不到哪去的家伙还是做得到的,只要她能听得懂话,该抓树枝抓树枝,该蹬腿就蹬腿。

    可惜月退瑾刷新了他对人类身体素质的认知。

    女孩憋红了脸,费劲地从嗓子眼里匀出来一口气说话:“甚尔。”

    甚尔正想办法借力托她一把,闻言立即抬头:“嗯?”

    “我快抓不住了。”

    禅院甚尔感到迷茫,这才过去不到十秒钟。

    “好了好了,”甚尔立即往上窜了一段:“踩住我的肩膀,这样就没事了。”

    月退瑾结结实实地踩了上去,一点不客气,末了还夸甚尔真稳当。

    甚尔:“......祖宗,我求你自己使点劲。”

    等两个小朋友都折腾上了树,甚尔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反观月退瑾,整个人还清朗得山间里的竹子一样,青翠又削瘦。

    她坐在枝干上,双腿都垂下来,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不经意间,金澄澄的发饰闪了甚尔的眼。

    甚尔又一次得出了结论:“你这家伙,蛮受宠的嘛,干什么非要去那种垃圾扎堆的地方念书?”

    她头也不回:“那甚尔呢?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

    “我?”甚尔嗤笑:“我一个没有咒......不受宠的孩子,这地方要多少有多少,压根没人管我。”

    “那么,为什么不出去呢?”

    月退瑾揪下一片叶子,朝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它也是生在这,长在这的,但我轻轻一吹,它还是能飘得很远,至少离开了这棵树所荫庇的范围。”

    甚尔目睹着树叶飘飘摇摇地落到树荫下,不禁无语:“睁眼说瞎话你倒是有一套。”

    “意思到了就好了嘛,”她快乐地晃悠着腿:“毕竟我不像甚尔一样有强健的体魄呢。”

    “你这么弱,小心点别摔死了,我可来不及救你。”

    他也揪下来一片叶子,鼓足了气吹,本以为能吹出去很远,却没想到叶片打着旋正正落在了他脚下。

    都准备好得意了的甚尔噎住,偏不信这个邪,又揪了一片。

    月退瑾没注意他在背后干什么,只是双手撑着喃喃自语:“可是我大概是出不去了。树叶尚且能依凭风的力量,那树干呢,注定只能在这片泥土里扎根至死了吧......”

    甚尔终于成功,拉着她往前面看:“我这个才叫‘逃’出去了,你那顶多叫郊游。”

    “哦。”但是月退瑾已经对叶子失去了兴趣,甚至开始强人所难:“那甚尔能把树枝也吹出去这么远吗?”

    甚尔:“......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意兴阑珊地转过头去。

    “喂!你这小鬼,不答应你就不高兴的吗?!”

    月退瑾恼怒:“不要叫我小鬼!将来谁叫谁小鬼还不一定呢!”

    甚尔哭笑不得:“还说不是,我现在比你大就一直比你大,这个幼稚园老师就讲过的吧?在我面前你一直都是小鬼。”

    她嘟嘟囔囔:“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以为我听不见吗?”甚尔伸手牵住她耳朵:“小鬼就是小鬼。”

    月退瑾顺势突然凑近,两张脸凑得极近,近到她能看清楚甚尔鼻尖上的绒毛。

    趁着甚尔愣神脸红之际,她立即伸出了自己黑乎乎的手,一把啪在甚尔的脸上。

    “以后记得叫我瑾。”

    月退瑾用她这辈子最快的逃生速度滑下了树。

    “月!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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