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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问斩

    远山长,云山乱,与心中思绪一同绵延远方,夙愿亦如山间云雾,难以企及。遥望万重山,萧云舒越感乏味空虚,前后六载虚度,如这峦间迷雾般叫人难以释怀。

    六年前,她只愿一日奔回南川,但求再见父亲一面。

    六年后,她更想一夜飞驰北辰,只愿能再轻抚彼人之容颜。

    然而,六年如过隙,两愿皆落空。

    天色渐晚,萧云舒只得步伐虚踏,缓慢下山。心里思忖着,辞呈一个月前便已上呈君上,至今未得半点音讯,缘由难辨。

    “韩侍郎,原来你在这,找你找的好苦,君上急宣你觐见。” 说话人是南川王贴身公公,赐福,喘着粗气从萧云舒身后追了过来。

    六年前,萧云舒选择从北辰千里奔回南川,只为确认父亲安危,没曾想父亲竟离奇失踪,未留下半点音讯。无奈之下,她寻着父亲的旧迹,化名韩霄,入了工部,这一待竟是六年。如今,她恨自己无能,也恨自己负了六年前留给顾临渊的承诺。

    “这个时辰?”萧云舒心下一冷,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韩侍郎面圣是还要挑时辰?”福公公本来找人就找的有些厌烦,听到此言更是不耐,但碍于对方身份,面上还是僵着惯有的笑容。

    “福公公莫怪,那便有劳公公领路了。”

    萧云舒整了整衣冠,快步跟随福公公一同入宫。

    穿过重重宫门,宫墙高耸,将外界喧嚣与宫廷隔开。殿宇辉煌,夜色笼罩下,透露出一种压抑的庄严。进到未央宫,只见宫人们或小心快步来去,或低头操持手中活计,殿内一片安静,银针落地可闻。

    踏入内殿,一股浓烈的香火味扑鼻而来,放眼望去大殿布置极尽奢华。中央支着一个高大的圆顶金丝长帘,周围摆设着通体黄金、雕工细致的九盏巨大香炉,青烟袅袅。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六个方位分别设置着一盏珍宝灯台,火光通明。南川王一身道士装束,端坐圆顶金丝帘内,神情看不真切。

    萧云舒去年才升任的工部侍郎,平日里都在工程上,这也是第一次受南川王宣入内殿召见。此时急召,恐怕与前日呈上的那封为王硕求情的奏章脱不了关系。

    萧云舒定了定神。

    “臣,工部侍郎,韩霄,参见君上。”萧云舒拱手向南川王行了个叩拜大礼。

    “韩侍郎,未央宫乃朕修道之所,无需行君臣大礼,平身吧。”南川王声音慵懒,继续道,“韩爱卿可知,朕此次召你,所为何事?”

    “臣愚钝,还请君上明示。”

    “愚钝?呵呵,愚钝确实好用,总能为汝等搪塞朕,大开方便之门。”南川王似是有些不悦,但坐姿并未有任何改变。

    “臣不敢妄揣圣意,故称愚钝。”萧云舒语气依旧平静。

    “愚钝未必,朕反倒是见你年轻有为,颇有建树。爱卿是哪年入的工部?”

    “大致是六年前。”

    “哦,朕记起来了,那年后宫频繁走水,是陆尚书推荐的你,让你破格入的工部。你的那套曲觞流水的设计倒是颇有奇效,仔细想来,至那以后,后宫确实再未走过水。”

    “嗯,这六年来,韩爱卿确实为朕分忧不少啊,确乃能臣贤士。这每年各处的道观修建都少不得你的操劳。还有那些驶往东瀛的船,想必也都是出自韩爱卿的建设吧?呵呵……恢宏大气,颇得我心。”

    说到这里,南川王站了起来,手持玉柄拂尘,撩开金丝帘,缓步走下高台。面无表情,却隐约间流露出睥睨万物的神态。

    萧云舒对上了一眼,倒也不惧:“为君上分忧,实乃臣之本分。”

    “本分?朕就说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祈朕万岁,却总爱用那些个陈词滥调来搪塞朕。先是愚钝,现下又来了个本分。“说着,他走到桌案前,漫不经心的拿起了一封奏本,向福公公随手扔去,道:“赐福啊,帮朕念念这个,朕看着头疼。”

    福公公上前抢了一步,唯恐落空。待稳稳接住后,才敢在心中长出一口气,然后毕恭毕敬地展开手中的奏本,夹着细嗓,一字一句地宣读了起来:

    “臣某愚鄙,承蒙圣恩,得君上宽广恩典,使吾等得以效劳宸庭。今工部郎中,王硕,因粗陋之言获罪,实乃死不足惜。然,王郎中深知国计生民,谨言节流,建言节俭,匡时审事。其忧国忧民之心,实为臣所敬佩。君上圣心仁慈,睿智明鉴,深知逆耳忠言,望体察其利国利民之诚意,施予饶恕。臣愚钝,万死以效君上恩德。工部侍郎,韩霄,死谏。”

    萧云舒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更是上前一步道:“王郎中言辞确有不妥,但一片赤诚丹心,望君上明察。”

    南川王良久不语,转而却问:“韩爱卿,年方几何啊?”

    萧云舒不明所以,答道:“二十有二。”

    “二十有二,嗯……好年纪啊,正是那踏马扬鞭,挥斥方遒的年岁。”南川王仰面闭目,像是陷入了某种虚无,“这个年纪上下,朕已统帅三军,征战四方,踏平了淮南多国,长鞭直达河套……曾与那老北辰王顾达争斗半生,终究不分胜负,北辰国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如今,那顾达短命,朕也已至耳顺之年,江山依旧未统。朕深感力不从心,时不我待。朕现下缺的正是如韩爱卿这般的年轻体魄和那挥霍不完的光阴……”

    “故而,朕修仙问道,以求长生之法……韩爱卿,你可能理解一位垂垂老者之苦楚?”

    “臣,今得闻君上肺腑之言,深感隆恩浩大。然,百姓现下赋税繁重,已然生计艰难,倘若加之战乱,万姓更将落入流离失所,悲苦无边之境地。臣知君上乃人中真龙,亦能理解……”

    “你不能理解!”南川王突然一声大吼,怒目圆瞪,打断了萧云舒。

    这一声吼响彻内殿,宫人们皆是大惊,就连平日里谨言慎行的福公公都惊掉了手中的奏本。

    唯见萧云舒,孑然独立于大殿之内,面不改色。

    “韩霄,你的辞呈,朕昨日也看到了。王硕下狱之前,一直在你麾下负责朕蓬莱寻仙船‘鹤楼’的工程,奈何这个蠢货胆大妄为,竟敢指责朕劳民伤财。朕只是要他一条狗命,尚未株连亲族,已算对他格外开恩。”

    “如今,你却给我递了辞呈,你是在用‘鹤楼’要挟朕吗?”南川王眼神中寒意乍现,阴鸷至极。

    “哈哈哈,好,好啊,一个个声呼万岁,却一个个跟朕过不去。你们要阻朕求仙蓬莱,你们要让朕得不到仙药,你们要让朕老死床榻!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全都该死!还想要挟朕,朕就遂了你的愿,即刻罢免你工部侍郎之职!来人,把韩霄带下去,给朕好好审审,看还有谁敢对朕不满!”

    顿时,大殿内冲进一队大内侍卫,明显是早已整装在旁,等候多时。

    萧云舒似乎也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轻蔑的干笑了两声,大力甩开侍卫钳制的手,上前几步,直视眼前的南川王,咬牙沉声道:“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南川是要重蹈覆辙不成?”

    南川王许是没料到萧云舒有这般的淡定和气魄,亦是愣怔了半晌,才道:“还不快拖下去!秋后问斩!”

    ……

    地牢里昏暗潮湿,闷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之气。

    萧云舒被免了冠,退下了朝服,只剩中衣,白色中衣上已然渗出因鞭子抽打而留下的斑斑血迹。

    “我说韩侍郎啊……呵呵,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侍郎了。韩兄,你这又是何苦呢,这天怪热的,你瞅我这一身汗,我这鞭子抽得都觉累得慌。”审问人停下来,松了松持鞭那只手的手腕。

    萧云舒虽也不是什么金贵出生,但也从未受过这些苦,此时已是浑身无力,眼神涣散,眼皮子极重。

    审问人见对方仍未出声,上前凑近了低声道:“君上也不是非要你供出个谁,不过是想多杀几个人解解气罢了,要不,你随便交代两个平日里与你交恶之人,这黄泉路上也算拉了个垫背,我这也好早点……啧欸,韩兄,韩霄……”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虚,远处却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略带嗔怪道:“云舒啊,你慢点,你看,这下伤着了吧。”声音越来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那人粉面朱唇,目光柔和,如冬日暖阳,那便是慈母的怜爱。

    “娘,我没事,一点也不疼。“女孩儿拍了拍身上的土。

    旁边的男子一把抱起女孩儿,检查了下伤处,见无大碍,便道:“呵呵,咱们的小云舒是这世上最勇敢的女娃,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来,过来,让爹爹教教你,这种装置是这样弄的,这样才不会伤着自己……”说着开始手把手地教女孩调整眼前的装置。

    “你呀,都说女孩儿要金贵着养,我看你是拿云舒当男孩儿教了。”

    “呵呵,晴儿,你还敢怪我,要怪也只能怪——有其母必有其女。”

    “萧远山,你这是变着法子说我像男人婆?”说完,笑着追打起那个早已逃之夭夭的男子。

    萧云舒看着两人打闹着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笑语。

    “云舒,你终于来了。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少年公子覆手而立,缓步向前,眉目含笑间,温文尔雅之气有如春风拂面。

    萧云舒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慕然回首,只消一眼,双眸便含上深深的痛苦,泪水如泉般汹涌而出,顷刻间化作暴雨梨花,情绪激荡挣扎,无法止息。她双唇颤抖,哽咽着无法言语,只能不顾一切向那少年奔去,任他将自己紧紧拥进怀里。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北辰的铃山,山溪鸟鸣,花香弥漫……

    弹指落下惊雷,暴雨倾盆而至,方才一切化为乌有。一盆冷水浇得萧云舒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身上的疼痛将她瞬间拉回现实。

    “韩兄,你别忙着睡呀,我近日活儿多,还挺着急的。你也别嘴硬了,到了我手上的犯人,就没有交代不出话的。否则……就剩横着出去这一条路了。” 审问人将原本盛水的木盆随便一扔,鞭子又重重地挥了过来,鞭鞭到肉,见血不止。

    萧云舒闷哼几声,喉间翻起铁腥味,嘴角渗出了血,却对审问人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着:“顾临渊,再等我几日,云舒,这就要来赴当年之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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