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来不及追忆，生活便逼着你向前。
好在前进的路上还有方酉这个小丫头在。
方酉公司与樊朴公司同在金融街上，于是两人的合住生涯可以愉快地继续。早在毕业前他们就找好了房子，为了省钱牺牲了点距离，从家到公司坐地铁来回需要一小时。
但一小时通勤时间在北京已经算不错了，樊朴觉得很知足。毕业典礼结束后他们便收拾好行李，搬进了新家。
开始了新的生活，也面临新的挑战。
去公司报到前一天，樊朴仔细地熨烫好在商场斥巨资买下的白衬衫和西服，临睡前又在方酉的指挥下温习了一遍“港风妆容”的画法——方酉对着樊朴的脸试验过一次又一次，最终认定港风是她适合走的路线，会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冷艳气质。
毕竟不是学生了，顶着一张青涩的脸在职场里是站不稳的。但樊朴并不想以浓妆艳抹的形象示人，尤其是这样一份略显敏感的工作。她在方酉教给她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良，淡化了眼影和眼线，只红唇依旧。
所有化妆工具里她唯独钟爱口红，平时不化妆也会简单涂一抹，因为她发现口红是唯一一个操作简单且瞬间就能改变人气色的神奇的东西，很有些大道至简的意思。
樊朴还跟着网络视频很认真地学习了如何卷头发。第二天一早当她出现在杨琳面前时，杨琳险些没有认出来，愣了几秒才叹道：“樊朴，你真是总能带来意外的惊喜。”
“还可以吗？”樊朴有点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或做得太过。
“棒极了。对了，你把所有材料给我就好，入职手续我直接就办了。先去见一下江总吧，
你应该有很多要跟他聊的。”
“好的谢谢。”
樊朴多少是有点紧张和忐忑的，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老板，对他的认知除了上次两位面试官嘴里的只言片语，就剩下百度里冰冷乏味的简介。
那些溢美之词太过官方，像融化了的冰糖葫芦，断了人的念想。
她是有挺多想跟他聊的，为什么选择她，她都需要做什么，具体都有什么要求。
而当她敲开17层副总裁办公室的门，走在她老板跟前，这人却没有将眼从电脑屏幕前离开过一秒，只开口说了一句：“给我买杯咖啡。”
“好的。”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被这种无声的拒绝背后隐含的否定所震慑，樊朴竟觉得在
这办公室里完全待不下去，说完这两个字便逃似的夺门而出。
随即便定在门口，后知后觉之一是会议室里有一股好熟悉的味道，她思索片刻，想起来是面试那天电梯里的香水味道；后知后觉之二是，买杯咖啡？什么牌子？美式、拿铁还是什么？热的还是凉的？
她仿佛已经听到自己职业生涯断送于此的声音，是那句经典的game over。别无他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又敲门而入。
因为并没有与她交接工作的上任秘书可以提供历史信息做参考，没想到自己在面试时的胡言乱语竟一语成谶，白纸？刻画新纹路？来吧，先画杯咖啡看看。
“江总，不好意思确认下，您想喝哪家，哪种咖啡？”
江袭明这才将一双眼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施舍给她几秒，短短几秒，两人心照不宣，不靠谱的标签已经被牢牢钉在樊朴脸上。
“你看着办吧。”
樊朴的心情早已平复，因为开场足够糟了，此刻内心反而涌动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大无畏之勇。
她甚至还能抽出几分精力感慨这位略显年轻的副总裁虽然满眼红血丝，但却顶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而没有陷入惯式的地中海泥沼。
“袭明，开始了，小八会议室。今天早会开快点，完了你得跟我去见个人。”
朱洛玉门都没敲，径直闯进来喊江袭明开会。看到站在一旁的樊朴，她展眉笑得爽朗：“哟，小秘书到位了，欢迎啊。”
樊朴笑了笑，还没等组织语言回复，美人又风一样地出去了，同时如疾风略过的还有她的老板，只留下空气里的淡淡余香令人回味。
一杯咖啡，自己看着办。
这一带不熟，樊朴迅速拿出手机打开外卖App，搜索咖啡，跳出来一堆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洋气店铺，送达时间最短也要半小时，而即便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店里买，来回也得将近半小时。
早会开快点，开完老板要出门。
牌子、口味都不重要了，速度才是当前第一要义。
樊朴极其冷静，脑袋飞速转动，对了，负一层有家711，她清晰地记得上次去买可乐时，看到711里还有现磨咖啡。思及此，樊朴迈开大步下了楼。
她选择了一杯热美式——大清早不适合喝冰的，男人似乎喝美式的多，并厚着脸皮要了两份方糖和牛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美式的好处就是可以灵活变形，如同白纸可以创造新的可能；拿铁则像是被纹了身的皮肤，牛奶如颜料深入融合，无法抽离，且不可逆。
找到小八会议室，樊朴定了定神，轻声敲门。
是朱洛玉喊了声进来，她推开门，尽量忽视所有人的注视，从容地环视会议室大圆桌寻找江袭明的身影，第一时间便找到了。
这人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如同鹤立鸡群，更有平静但锐利的眼神，自周遭困倦的、亢奋的、胆怯的、紧张的种种眼神之中脱颖而出，摄人心魄。
樊朴径直走向江袭明，在他面前站定，江袭明却并未抬头看她，而是点头示意刚才被打断的发言人继续。
她索性直接蹲了下来，将咖啡递到江袭明跟前，轻声说了句：“江总，您的咖啡，热美式。”
江袭明顺手接过，“谢谢。”顺便看了眼logo，711。
原来如此。
樊朴接着将方糖和牛奶放到江袭明前面的桌上，站起身准备立即离开。
适逢正在讲话的同事结束发言，江袭明站起身拦住她，高大的身形覆住她的。
“各位，这是我秘书樊朴，大家认识下。”
杨琳带樊朴来到她的工位，是距离江袭明办公室最近的位置，并将入职材料拿给樊朴签字。
签着签着樊朴突然想到了什么，“琳琳姐，您应该组织过不少培训或者活动，江总一般喝什么咖啡？”
“他叫你买咖啡啦？你买的什么？”
“时间紧急，”樊朴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楼下买的711。”
“哈哈哈，这应该是江总第一次喝711吧，可真有你的。”说罢杨琳拿出手机，将一家店铺直接分享给杨琳，“以后定这家的冰美式就行。”
“他有比如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这类的习惯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江总其实很直接的，他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好的，谢谢。”
原来老板喜欢喝冰的。
入职流程办完，樊朴看着手中的劳动合同，还在努力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
合同里具体都有些什么条款，她压根没细看就签了字。有什么选择呢？多不平等的卖身契，打工人不都是要下手去签。
小八会议室的门骤然而开，江袭明和朱洛玉先后出现，两人身材样貌出众地如此般配，让周遭一切失了颜色沦为陪衬。
江袭明眼光淡淡扫过樊朴。相比面试时，自己这位秘书今天显然有经过一番打扮，好在分寸拿捏有度。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的眼神。她心中好似有一根定海神针，无论处在怎样的场合场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神针一出便稳住，泛起的涟漪反倒惊了他人。
他想起于老在电话里言简意赅：“樊朴这个女学生不一般的，你不妨试一试。至于好坏、去留，悉听尊便，跟我可没再有半点关系。”老头儿还莫名其妙说了句：“你可是答应过你要付钱的。”
他几时欠他钱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花什么精力在找秘书这件事上。
刚升上来没多久，要不是总有人抱怨联系不上他、约不好他的时间，闹过几个行程冲突的笑话、鸽过几位重要客户，他压根不认为自己需要一个秘书，甚至一个头脑不灵光的秘书跟在身边于他而言就是个累赘。
可这些琐碎的事情日益令他烦躁不堪，他简单盘算了下把自己安排行程的精力释放出来创造财富的价值，同时对比了市场上一位高管秘书的价格，最终认为招个秘书还算是个明智之举。
面试了不少下来，江袭明悲哀地发现相比这份工作，大多数面试者似乎对他本人更感兴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花枝招展令他厌倦到暴躁。
于老推荐的小青葱，他更没抱期望，不过想着走个过场，卖老师一个面子。
面试当天的电梯里，对于素未谋面的樊朴，江袭明有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也许是人如其名，角落里紧紧盯着手中简历的女孩朴素而专注，算是过了他的第一关。
而面对朱洛玉直接又刁钻的问题，女孩却生出了与朴素外表截然不同的花哨思想，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够朴素，算有点脑子，够了。于是他面也懒得面，直接就录了。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在没太大价值的事情和人身上。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杯711。
尽管资历浅、没经验，江袭明心里很清楚樊朴已经识别出了最关键的因素，选择了约束条件下的最优解。
但——喝到嘴里的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家熟悉的味道，他就是不开心。咖啡他就要那家的，那是他千挑万选的，喝完一口，舌尖残余的咖啡香气都能令人回味无穷，相比之下其他都是垃圾。
他不开心，并自然而然地开启了惯式的挑剔减分模式，看着樊朴有些不那么顺眼，如同看那杯不得人心的咖啡。
樊朴哪里知道江袭明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她看着老板快速到仿佛有条狗在后面追的步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秘书，应该知道老板的行程和时间，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前。
“江总，您接下来这个行程是到几点结束，需要我做什么吗？”
“微信说吧。”
樊朴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好的那我加您个微信”，江袭明身影便消失了，徒留她愣在原地，像是路边发广告宣传单被拒的公仔。
她无奈掏出手机，眼下只能再次求助杨琳，好在这位HR为人处世自然是十分通透的，对她总是有求必应。
“琳琳姐，又打扰了，可否麻烦把江总的微信推给我？”
对面秒回了个微信名片，樊朴点开，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不信，她实在不能相信，那个人居然会用眼前的微信头像。
一只萌到让人心都化了的小加菲猫，肉嘟嘟的脸，委屈巴巴的眼，把人盯住，令人心生无限怜爱。
“姐，不好意思确认下，没推错人哈？”
“看是小花猫，实则东北虎。”
樊朴感觉自己嘴角抽了抽，手抖了抖，发送了好友认证：“您好，樊朴。”
回应她的是石沉大海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