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酉，我回来啦，要带什么吃的吗？”樊朴面试完，坐地铁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中午了。

    “老一样，比心！”

    “妥了。”

    好像一般学校越破，住宿条件越好。樊朴学校的研究生住2人寝室，环境够好，空间够大，上床下桌，设施完备。樊朴跟方酉同住一寝，因寝室是依据姓氏的字母顺序安排的。

    不似樊朴内敛，方酉是个活泼灵动的俏皮姑娘，瘦瘦小小的，圆脸蛋儿，两个小梨涡十分可爱。“老一样”是学校小吃档里的一家麻辣烫。这家麻辣烫在学校里开了有十几年了，也没挂什么牌子，由一对老夫妻经营，食材新鲜，餐具干净，味道刚刚好，价格又公道，两人经常来吃。

    老板娘刚看见樊朴冒个头，手上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嗨，2份打包哈。”

    “好嘞。”又看了眼樊朴这身行头，“今天面试顺利吗？”

    “可能又白白浪费时间啦。”

    “唉，你们这些学生，也真是怪不容易的。”

    “当代社会哪有人是容易的，您每天也怪辛苦的呀。”

    “可不一样，我们没文化的干点体力活，身体累；你们有文化的想得多，心累。心累比身体累更厉害着呢，你们要有好心态呀。来，今天给你们多加两颗鱼丸。”

    “啊，谢谢老板娘，让您破费了！”

    樊朴跟方酉讲了老板娘多给了两颗鱼丸，为被论文折磨得半死的小姑娘带来很大慰藉。“普洱，我感觉我过不去论文这道坎了，真的。”

    方酉总是很肉麻地管樊朴叫“朴儿”，久而久之普洱就被叫成了樊朴的外号。

    “别灰心，你要想你已经拿到了offer。”

    樊朴极爱吃辣，各种小吃一向捡最辣的口味。据说辣是一种痛觉，她爱惨了这种痛觉带来的爽快。呲溜着红彤彤浓汤里的丸子和蔬菜，完全足够她把一场无厘头面试带来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

    “嗯……嗯……”方酉一向直言直语，眼下也没噎着，不知怎么的竟吞吞吐吐起来。

    “有话快说。”

    “害，你这几天忙着面试不在学校，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风口浪尖上的风云人物啦。”

    樊朴想了想，淡然道：“毕业分手季，分了的又不止我俩这一对儿。”

    “分了的当然不止你们这一对儿，可是韩启鸣这人只有一个哇！你把他甩了这条新闻的轰动程度只比当年他向你表白更强，绝不会弱。”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无所谓，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还有传言说韩大神拿到了S证券投行的offer。”

    “不仅如此，过几天他该官宣在S证券一起实习了半年认识的女朋友了。”

    “……”方酉震惊地放下了筷子，可能是吃热了，也可能是气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狗男人！”

    “别一竿子打死，你家小轩轩对你还是痴心一片的。你慢吃，我去图书馆准备后面的面试了。”

    爱情里的承诺，当时有多美，最后往回看时便有多讽刺。曾经于茫茫人海中锁定彼此，时间久了，随便为了点什么都能将对方放逐人海。尤其在这个物欲横流、虚情假意的时代，别讲深情，太过矫情。

    樊朴不允许自己流一滴眼泪，但并不强迫自己立即忘记。为什么不狠狠记住呢？栽这么大一跟头。

    操场还是他们转了多少圈的操场，图书馆还是他们一起待过多少小时的图书馆，人却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突然下起了雨，点点滴滴落在头上，丝丝凉意入骨。樊朴看了眼不远处的图书馆，懒得加快步伐。雨势渐大，依旧走得从容。

    揣在兜里的手机传来一记震动，她掏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

    来自杨琳：“樊朴，恭喜你，面试通过。offer已发放至邮箱，请查收。期待回复报到时间。”

    她定了会儿，而后抬起头，一道彩虹将将跑出来，七色光缓缓舒展开，向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本该坐在图书馆里的樊朴，此刻堪堪到达老于头儿的办公室。老头儿将埋在书本里的头挪出来，低头将老花镜背后的眼解放出来，这才看清楚樊朴一张来者不善的脸。

    “我通过了S证券的面试。”樊朴语气平淡。

    “噢，恭喜你哟。”

    “江袭明的行政秘书岗位。”

    “听着不错。”

    “您跟江袭明是什么关系？”这人连见都没见她，怎么可能会让她通过面试，想来想去能搞鬼的只有老于头儿了。

    “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他看过我几本书，听过我几门课。”

    樊朴沉默着盯住于德允。

    老头儿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樊朴，你即将踏入社会，可别再像个孩子一样思考和行动。亏你还是个学经济的，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唯利是图，绝无例外，愿意聘用你是认可你的利用价值，愿意付出金钱交换你的智慧和劳动，我个教书匠的老脸值几个钱？最多是给你搭座桥，但能不能过河全凭你个人造化。这公司你爱去不去，去了是好是坏也跟我没关系。我这么大岁数了，可不给自己招这麻烦事儿。”

    “……”樊朴看着又将头埋回书本里的倔强老头儿，感觉到一股暖意自胸腔里涌向全身。“谢谢您啊，我会考虑清楚的。”

    “嗯。还有些书稿，你抽空帮我校对下。”

    “……”

    樊朴还是去了图书馆，在电脑机房打开邮箱，很认真地研究刚拿到手的offer。

    对方诚意出价，开出的薪资待遇对应届生而言是极有竞争力的。何况她明白，券商工作可不是看基本月薪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年终奖才是大头儿。只是……给人当秘书？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从事这样一份工作。

    至于说与前男友进同一家公司的尴尬，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老于头儿说的很有道理，她即将步入社会，不该在幼稚的心理驱动下采取不理智的行为。渣男让她伤了心，不能再被他劫了财。

    无论如何，offer在手，心里就有了底气。

    樊朴直接给杨琳打了一个电话。“麻烦给我一周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没问题。但是建议接受哦，为了你的前途，和我的年度KPI。”杨琳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个岗面了多少个人，你的出现和成功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

    “为什么是我呢？”

    “可能是江总想看看你能刻画出什么样的新纹路吧。”

    心里没有太多波澜，樊朴照旧有条不紊地准备接下来的几场面试。在听完几家小机构经理向她描述百万年薪、发财致富的美好愿景，在听完几家小公司HR高高在上地询问她是否接受加班且没有加班费的常规要求之后，樊朴已经决定接受S证券的offer。

    其实她很清楚，能到这样一家大平台工作，于她而言简直是走了狗屎运。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选择。

    有时候人生有太多选择反而是一种累赘，没有选择时反倒能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方酉时，小姑娘紧紧将她抱住：“普洱，你真是太优秀了，除了……咱学校哪还有别人能进S证券，我多么以你为荣啊！”

    樊朴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热络的身体接触，但这次她也紧紧回抱住了她研究生生涯唯一的好朋友。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流程上的事，按部就班，像一字一句背完语文课本的最后一页古诗。

    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多半靠老于头儿在答辩场上为她舌战群儒；三方协议顺利签好，只等毕业后到公司报道。

    也不能免俗地，她与方酉穿着硕士服，在学校几个标志性建筑前合照。照片中的方酉有各种各样的姿势、各种各样的笑脸，樊朴则是如复制粘贴般的微笑，顶多配个剪刀手。

    毕业典礼那天，方酉拿出自己所有瓶瓶罐罐，依次为樊朴和自己都隆重地上了妆。

    “普洱，你即将成为女秘书了，要好好学习化妆呀！”

    但脸上的妆远不及这场仪式隆重，自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时，樊朴险些流下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条求学之路走到今天是多么不易，多么心酸。

    而忍住的眼泪，终究还是在当晚的班级谢师宴中狠狠流出。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与作为学生的自己告别，那滋味就像上学了只能将最心爱的洋娃娃抛弃，从此洋娃娃成为童年梦幻的念想，上学的时光成为回不去的青春。

    韩启鸣作为班长统筹全场，意气风发，端着酒杯挨桌敬酒，收获了无数句“事业与爱情双丰收”的俗套恭维。

    人类很奇怪，同在一个集体时为了一己私利明争暗斗，而当这个集体解散时则突然亲如一家。

    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端着酒杯敬到樊朴面前时，她起身回敬，头也没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是不记得那双手曾给过自己多少安全感，多少温暖，只是不必再留恋了。

    其实自樊朴来到餐厅的第一秒，韩启鸣就注意到她了。

    她今天太美了，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将有曲线的身材描摹得刚刚好，精致的妆容让清秀的脸蛋流光溢彩。

    他觉得有些恍惚，有些陌生，好像自己从未和她在一起过，又或许自己从未走进她的内心。

    “祝好。”樊朴扔下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