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中药蘑菇?”

    岁云表情震惊,片刻,望向慕圻的目光由惊转喜。

    菌类研究所和新品菌方向面临创新转型困境,若是还像之前那样毫无新意,只单单纯纯的食用功能,没有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那么他们无异于是新瓶装旧酒。

    眼看着就快到交项目计划书的日子,岁云他们最近愁的天天泡实验室,绞尽脑汁,冥冥之中就感觉只差一点便能想出,可是迷雾挡在眼前,一时半会却又冲破不出。

    时间不等人。

    慕圻提出的“中药蘑菇”想法简直是前所未闻,但是又很有可行性。

    本身不少蘑菇除了食用性,也还可以入药。

    中药,蘑菇。

    岁云脸上是满满溢于言表的喜悦。

    她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呢,她早应该想到的。

    如果蘑菇和中药能够结合好,这可不单只是他们农业上的创新,更也能同时推动中药的创新发展。

    两者的结合,若是利用的好,那便是两个领域的一大步。

    如果她没记错,慕圻他们中医研究所似乎也一直在寻找中医创新的新法子,中药材基地的另一大作用就是培植新品中药材。

    岁云有些激动,眼睛亮闪闪的,发自内心地夸赞道:“慕圻,你真厉害,谢谢你。”

    平平无奇的一句夸奖。

    对比起慕圻过去那些年收到过的赞美,可以说是大海里的零星小浪花,没什么波澜。

    慕圻优雅的表情在岁云亮晶晶又暗含赞佩的目光下,勾起一抹笑。

    他看着激奋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到实验室的岁云,淡淡开口道:“要去研究所吗?”

    岁云听到慕圻暗示离开的话语,下意识地点头。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去写好计划书,同学院申请“中药蘑菇”的项目。

    她有预感,这两个研究方向的碰撞,一定能擦出绚丽的火花。

    慕圻去结账时,岁云双眸不经意扫向四周,猛地停在慕圻并未怎么动过的碗筷上。

    干干净净的瓷碗旁,是满满当当的虾壳。

    那些虾,差不多都进了岁云的肚子里。

    岁云忽然后知后觉过来,慕圻好像并没有吃几口鲜虾煲。

    她拧了拧眉,转头瞥向不远处的朝她走过来的慕圻。

    他神色寡淡,周围不少停留在他身上的惊艳和打量目光,他皆恍若未闻。

    淡淡的笑容浮在唇畔,慕圻对着岁云轻颔首,好似错觉般的温和目光从她身上匆匆扫过后,再落在门口方向时,冷冷清清。

    他似乎,是专程带她来吃的。

    ——

    慕圻的话,恍若师者的一道点拨,令困惑许久的她,得遇甘霖,灵感瞬时爆发,所有后续的研究快速在脑海定型。

    研究所里,岁云滔滔不绝,双眼放光,神采灵动地和王淮辉讲着她的研究构想。

    王淮辉从最开始的淡定,到后面端着保温杯的手直直顿在半空中,杯中热水冒出的热气朦胧了他的眼。

    有瞬间,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少时,等岁云讲完停下来时,杯中的水早已渐渐温凉。

    看见王淮辉惊讶得近乎失态的模样,她轻吐口气,蹙眉:“导,是我哪里说得不太对吗?”

    王淮辉怔愣半瞬,略呆地摇了摇头:“没有,你说得挺不错的。”

    何止是不错,那是非常不错。

    中药蘑菇,王淮辉都忍不住想问问,岁云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他今上午才刚代表院里去参加完一个官方的关于农业未来前景的会议,就在会上,几个小时前,农业部的发言人才提出“中医农业”的扶持政策。表明在未来几年,国家会大力扶持“中医农业”相关方向的研究,特别鼓励各大开设中医和农业专业的高等院校对该方向的学术研究。

    王淮辉低头瞄了眼手表,他猜,估计这会儿新闻都还是热乎的。

    王淮辉对岁云竖起大拇指,丝毫不带水分地夸道:“信导,这两天就把计划书弄出来,都不用走太多程序,院里通过那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开玩笑。

    国家大力扶持,不知道多少政策优惠。

    医学院的中医专业,农院几乎大半专业。

    在青大众多院系里面,可以说是一个赛一个的冷门。

    青大是极少数同时开设中医和食用菌两个专业的高等院校,不用说,八成是重点关注和扶持对象。

    况且,要是这个政策和项目结合得好,不仅对农院和中医学系有极大好处,对于青大,乃至国内两个领域都是很大的贡献。

    身为科研人,王淮辉毕生的目标和心血都倾注在一个个有益于推动中国在农业科技领域方面的研究上。

    这也是他从少年坚持到现在的追求。

    岁云虽对王淮辉的笃定有些疑惑,却很快兴奋离开跑回实验室,准备这两天埋头搞这个计划书。

    走出去时,正巧和进来交汇报的庄毅撞上。

    岁云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庄毅瞧着岁云慌忙的背影,不明所以地同王淮辉问道:“导,师妹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王淮辉三言两语地给庄毅解释了番岁云关于“中药蘑菇”的研究计划。

    徐徐。

    庄毅眼中也是浓浓的赞叹,忙不迭点头:“师妹真的很厉害,导你真的是捡到宝了。幸亏师妹没有被你邋里邋遢的不着调劝退,选择了咱研究所。不然,咱损失可大发了。”

    王淮辉正点头,听到庄毅后半句话,刚喝下去的茶差点呛喉咙,没好气地白了眼他:“你瞧瞧你这一天说的什么话,不能是因为你导我牛叉,然后那丫头果断选择了你导我,以及咱们系和研究所吗?”

    庄毅这次倒是没故意和王淮辉唱反调。

    他导虽然平常放荡不羁,一副丢在人群中都注意不到的普普通通。

    可放眼国内,甚至全球,食用菌领域几人不知王淮辉。

    犹记得,他们院长某天说漏嘴,他导当年可是他亲自去请来的。

    庄毅笑着配合:“是是是,导你现在是真火了,平日也得多注意点形象。”

    王淮辉没理会自个儿弟子的调侃,他靠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湛蓝的天,有些恍惚。

    庄毅的话,倒是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岁云的场景。

    ——

    三年前的暑期,法学院老师要出国参加交流会,招生办人手不够,王淮辉被临时拉去凑数。

    因着农院已经好几年招生不够,近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是调剂过来,堪称青大调剂大院。

    因此,王淮辉很有自觉。

    认认真真地站在角落当小透明,听到经管学院和医学院老师对于岁云到底选哪个院,而争相提出更优厚的条件吵得热火朝天的场面,他是格格不入的悠闲。

    村子离城里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瞧着两人还得再争一会儿,王淮辉甚至还在神游地想要不趁机溜走去村口小卖部买桶泡面吃,垫吧垫吧肚子。

    可谁曾想到,气氛陡然沉默。

    王淮辉一抬眼,差点没吓死。

    他看见。

    岁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漂亮的眸子真诚地眨巴着,荡出些炙热激动气。

    回忆起一行人刚刚的话题。

    貌似是在问岁云到底对哪个院感兴趣,作为省理科状元的她,青大任何院系,她可以随便选。

    然后。

    --岁云指了他。

    王淮辉懵了。

    他在青大上个厕所,隔壁可能就是状元,但是他在农院可没见过!

    这是……指错人了?

    或许。

    岁云想指的是--她后边的金融系老师?

    岁云见周围人都一脸错愕,怀疑自己是不是开玩笑的神情。

    她顿了顿,定声重复了遍:“我选青大农学院食用菌专业。”

    说完,她转身从桌上掏出那本《种蘑菇一百零八指南》,还抽出桌底箱子里放着的满满一箱菌包、成品蘑菇。

    王淮辉眼底登时布满诧异。

    只是这次,相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严肃。

    岁云把记录自己这些年总结的关于种蘑菇的养殖注意事项,和部分品种蘑菇的生长过程研究的笔记本摊开,双手捧到王淮辉面前。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笔记本,扉页第一张还盖着印有“云宁一中”的奖章,除此之外看起来没什么特色。

    但厚厚的一摞,明显主人后面又认真地自行装订过。

    四周安静又诧异。

    王淮辉不由自主地接过看起来。

    “蘑菇养殖需要潮湿的环境,但是水分不能过多--”

    “颜色鲜艳的蘑菇,大多--”

    不少批注旁边,还有岁云自己的见解。

    记录蘑菇生长过程时,笔记本上还有岁云自己拍摄的蘑菇图片,实图为证。

    笔记本的沿线边缘都泛着黄,但却并无褶皱破烂,四角平整干净,略还有几分光滑。

    可见平时很是爱惜保护,还时不时拿出来仔细端看。

    恍惚间。

    王淮辉似乎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大夜里,小小的手举着灯,背影瘦弱。

    手里握着笔,在地里,认真观察着蘑菇,再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仔细记录着,满目皆是欣喜。

    王淮辉周遭的气质变了变,他抬眼复杂地看着岁云。

    看似还是之前那样随意,但眼底浮现一抹欣赏和肯定。

    岁云没说话,不卑不亢地回视着王淮辉。

    岁云看似淡然自信的口吻下,夹着微不可察的紧张:“王淮辉导师,我是岁云,青大农院食用菌专业准大一新生。学生不才,斗胆自荐,望能拜入您的门下,为中国的菌类研究,贡献微薄之力。”

    岁云背脊挺得直直的,眼神清亮地望着王淮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是清晰可见的倔强。

    窗外日光耀眼,却不抵女孩眼中的坚定。

    王淮辉心下一颤抖,放在笔记本边沿的手指轻轻蜷动着。

    似是在思考,在犹豫,在挣扎。

    最后,沉默许久。

    王淮辉拍了拍岁云的肩膀,沉着声,表情严肃,却也终是笑了笑:“我是王淮辉,未来……共勉。”

    岁云眸中登时绽放的光彩,令王淮辉有片刻恍然。

    在他几乎要被现实抹平棱角,在未来的某一刻随时可能迷失的时候。

    快步入中年的他,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眼里,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那是同样十七八岁,莽撞却生动,永远不肯服输,永远心怀最赤诚的理想,永远意气风发的。

    --少年的他。

    直到很多年后,王淮辉都很感谢岁云,感谢他的学生们。

    感谢他和他们,都没有被现实杀死昨天的自己,一如少年时心怀光亮。

    待回首再看。

    理想主义的少年,心怀乌托邦,在现实主义的土壤盛开浪漫主义的繁花。

    --那是少年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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