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慕圻侧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岁云的眉眼被散落在侧耳的长发遮住,看不清眼里的神情,夜色寒凉,披在她的身上。

    笑靥如花取代的,是如夜般的露寒。

    慕圻猜,岁云脸上应该并不是如往日那般即使再如何,也总是挂着一抹笑。

    或许,心绪就和她此时的嗓音般,心底真实,冷漠掷地有声,直直敞开。

    倒像是,有点一瞬间看到他的错觉。

    挺陌生的样子。

    可诡异地,慕圻心底竟然涌现一丝名为喜悦的情绪。

    无论好的、坏的,对于她能展露出哪怕一丝半缝的真实一面也好。

    慕圻看着她在黑暗中并不真切的侧脸轮廓,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慕圻声音偏低,带着克制的天生冷意,犹如低喟,灌入她耳畔。

    你问我,问其他人,甚至问遍所有人,都不重要。

    只一个你的答案,才是一切。

    岁云眼神闪烁,微弱星光嵌如眸中。

    不重不响的一句话,平平常常的轻松语气,两人就好似只是在闲聊般。

    岁云转过头,面上没有过多表情,淡淡的,如今她脸一个笑都有点不想敷衍地挤出来,只觉没意思,心中不可挡的升起一股倦意。

    慕圻定定地看着她,他们两人现下好似反过来般,冷下来的是她,暖着的倒成了慕圻。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时,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简单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砸在她耳边。

    她看着研究所的门口的一块块金黄牌匾,在黑夜映衬下,金色中的黑字,愈发显眼。

    “不甘吗?”

    “那就去反抗,去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慕圻的音调清清朗朗的,有些好听,藏着的柔意也带着淡淡安抚意味。

    脑海中忽地冒出庄毅转述的那句话,她小声喃喃道:“他们说没有先例。”

    慕圻不知道岁云口中的“他们”是谁,他脸色很平静,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理所当然地出声道。

    “那你就成为这个先例。”

    “!”

    岁云眼中光芒渐渐汇聚成一团,在黑夜中恍如一盏灯,引着漫漫长路。

    “先例之所以是先例,难道不就是因为有人去打破零,成为第一人?之前没有,岂不正好?”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长长的两道黑色影子,也无声息地匿在光中,在风的掩藏下渐渐靠拢。

    两人面对面站着,看着彼此。

    慕圻:“还记得你初入青大时的入学演讲吗?”

    岁云猛地被拉进回忆里,心中涟漪震荡。

    手渐渐收拢,紧紧握住帆布包肩带,浅浅的痛感,令她在寒风中更加清醒,更加理智。

    她大一作为新生代表的演讲……

    时间有些久远,记忆略恍惚,并不那么真切,一切好似一场梦。

    只那最后一句。

    眼中是星辰大海,清澈的话音中是清风明月的少年盛气。

    “保持热爱,奔赴山海。”

    岁云不自觉地轻轻呢喃出声。

    记忆中的话,和此时耳边响起的低语,重合。

    那时好似阳光明媚,秋日草长莺飞,她话语中有少年的狂妄,但也不失谦卑。

    眼前光景变化,一年又一年,三年后她站在研究所门口,她梦开始的地方。

    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物是人非与否,并不重要。

    热爱如火,可气吞山河,山海亦可平。

    “噗~”

    岁云猛地长出一口笑,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幕,荧光微弱,雾霭压抑,心底却是自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换掉后,第一个轻松自然的笑。

    很舒坦。

    慕圻嘴角也噙着淡淡笑意,眉眼中的寒峭被温柔取代,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是啊,这些难道不是她一开始就想到了的,怎么真到遇见这一天后,她居然真的被影响到了。

    奔赴山海,山海之路荆棘。

    可迷茫,但不可放弃。

    岁云沉寂少顷,对着慕圻,很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慕圻轻挑眉,倒不像是上次听见“谢谢”那般不太乐意。

    “谢谢”是客套,言语却是真心。

    岁云瞧着不远处的研究所台阶,不过五六层,她却停着看了很久。

    看似很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十几年。

    这中间很多,好的坏的,岁云都不想再计较。

    慕圻说得对。

    没有先例她就去成为先例,以性别否定她的一切,何尝不是恐惧的暴露。

    他们越是否定她,越是拒绝她,她越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这说明,她正在成长,正逐渐往一个超越他们的路走。

    他们多可怜啊,可怜到要去担心一个不过还在大学的女孩胜过他们。

    黑夜也真是个好东西,拉了面镜子,揭开他们摇摇欲坠的面具,撕开他们的丑恶。

    愚昧的,无知的,腐朽的。

    愣怔间,慕圻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高大的背影笼住她,两人的影子融成一条直线,在月影下好似一人。

    慕圻双手虚放在她肩上,顿了下,轻轻把她朝前推着。

    他凑向岁云耳边。

    余光中,岁云能看见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依旧清然俊逸的轮廓,眉眼如月冷,也如风温柔。

    低沉的声线中,含着笑,多了几分清晰的慵懒。

    “别回头,前面,是属于你的山海。”

    很温柔的一道力度,岁云顺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台阶前,再慢慢往上走。

    她能清晰地看见牌匾上的每一个字,她看了三年,也早就烙印在她的心里。

    犹豫什么呢,纠结什么呢,迷茫什么呢?

    看看,这路不仍是上来了。

    不甘,那就反抗,

    没路,她就开一条路。

    即使万事皆无,她也永远与她自己同在。

    她的世界,本就以她为主。

    岁站在台阶上,往下瞧。

    台阶下,路灯中,卓然而立的清冷身影,正抬眸,回望着她。

    俊朗的唇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眉眼清润,光亮打在他清冷的面容上,隐隐绰绰。

    岁云先前觉得,他好似一座不可攀的皑皑雪山,风雪萧瑟,拒人千里外,清寂独立。

    但不知何时,好像有一道暖流,吹向常年不化的雪川,融化他眼底的寒冰。

    曜日闪耀,冰雪消融,淌着说不尽的温柔。

    再抬头看。

    不知何时,夜空已然明月高挂,繁星闪烁。

    前路大亮,繁华盛开。

    ——

    饶是再怎么相信王淮辉他们,在涉及全系利益的时候。

    岁云还是微动摇,以为她怕是要成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的小我。

    可意外的是。

    当她走进研究所,里面的灯全都开着,很亮。

    王淮辉翘着二郎腿,衣发凌乱,正大口大口朝着烧杯里刚煮好的泡面吹着热气。

    庄毅也正专注地捧着手机,和实验室其他几位同门,没有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激情开黑。

    岁云瞧了眼四周,除了他们团队,其他人的工位都已经没了人。

    早已过了下班的点,很显而易见,他们在等她。

    率先注意到岁云的是王淮辉,他呲溜吸完一口泡面,紧忙放在桌上,拍了拍连跪几局,正打算逆风翻盘的几人,嚷嚷着:“干嘛呢干嘛呢,纪律委员回来了你们还玩。”

    庄毅几人登时回神,皆起身站好,一副被抓包的心虚看着岁云。

    很熟悉的一幕。

    岁云心情没由来放松了不少。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都一脸好像满腹话语要说,可是又诡异沉默,谁也没先开口。

    在岁云开口的那一刹那,王淮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

    岁云接过看,眼神波动,震惊溢于言表。

    标题大写的“农院新品菌项目计划书”一行字。

    最让她惊讶的是负责人一栏。

    --岁云。

    岁云翻看着计划书满眼的不可思议。

    王淮辉抬了抬眼睛,一脸骄傲,鼻孔朝天,哼哼嗤嗤:“呵,你以为你导我会是那群没眼光的蠢蛋?用性别定论,明摆着歧视嘛,一副看不起却又想要和你合作,还装作大发慈悲地让你参与进研究来。”

    “我呸!欺负到我王淮辉学生的头上了,打狗……弟子,也得看看老师是谁。”

    岁云咬紧唇,莫名有点羞愧。

    她不该怀疑他的老师,她的同门们。

    无数个为了科研熬下来的不眠夜,望不见成果的日子,都是彼此在互相扶持着。

    “你可是我王淮辉的弟子,我能让你,还有你们几个小仔仔被欺负了?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嘛,我可是农院最屌王淮辉!”

    王淮辉扫了众人一眼,有些臭屁,惹得其余人争先打趣笑出声。

    她导的语气轻松调侃,可是她知道这份计划书背后,王淮辉肯定面临了很多压力和阻碍。

    岁云看着那份计划书,用力捏紧,心中是浓浓的感动。

    最末尾那句。

    “唯一前提:非不可抗力因素下,团队研究人员缺一不可,少一人,其余人也全部退出。”

    全员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一开始是多少人,那么到最后,也该是完完整整的。

    最后的胜利和荣誉,属于他们每一个人。

    她导仍旧坚定地维护了她,守护着这份她的科研成果。

    “小师妹,你是不知道,导这次真的出息了回,那场面简直是舌战群儒。”

    “诶诶诶,什么这次,我一直很牛叉好不好,这个实验室少了我,那根本不行!”

    “师姐,那两个专家,被导和院长,特别是导指着鼻子怼得脸都绿了。”

    “我还拍了照!最后他们走的时候还放狠话说是我们一定会后悔的,我看该后悔的是他们!还看不起岁云学姐,瞧不起我们女性研究员,小人!”

    一伙人凑在岁云耳边,叽叽喳喳的,挺吵,但是又很开心。

    这时,王淮辉忽然问道:“诶岁云,你刚才想说什么。”

    她想说,她不愿意将自己倾注心血的研究,拱手让给她人。

    她想说,她认为他们以性别对她盖棺定论,也是对科研的不尊重。

    她想说,如果她的抗议无用,那么她会申请单开项目,独立出来。

    可最后,只剩下一句。

    “没什么。”

    岁云笑了,笑着笑着,有泪花浮现又憋回。

    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坏。

    糟糕,但也有人为你缝缝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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