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朝阳初升，红霞倾在地上，伴着清风，灿灿凉凉。
青大菌类研究所门口。
岁云一行人皆着正装，面色严肃，昨天庆功宴上的外国专家说是今天来他们研究所参观，可能会敲定后面的合作计划。
研究所众人都很重视，连夜准备，今早还仔仔细细又检查了一遍。一旦成了，别说他们院研究资金的问题，简直是为青大在海外又立了个招牌。
岁云昨晚没太睡好，这会儿睡眼惺忪地站着，脑袋不受控地往下掉着，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幸亏庄毅一把拉住。
猛地一道力，好似上百个铜锣在她耳边敲响，她瞬间清醒。
回以庄毅一个“没事”的眼神。
岁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昨天她回到宿舍后，方瑜兰发现她神色不太对，走过来问，岁云心里当时一团乱麻，便简单说出些情况。
方瑜兰听完后，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岁云：“所以，你在烦恼什么呢？”
“我……”
岁云嘴唇嗡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在追慕圻吗？现如今，不是正在往好的方向走吗？”
你不是在追慕圻吗？
往好的方向，往她追慕圻想要的方向走。
她追慕圻。
周围人信了，现在慕圻好像也当真了。
岁云神情微妙，不是后悔，是一种很复杂的心虚，隐隐约约掺着迷茫。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方瑜兰走到岁云面前，眼神瞬时恍若智者，清明含笑：“我认识的岁云，做事从来都是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犹犹豫豫，可不是你之前的样子。你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岁大研究员，你的蘑菇不要了？”
一句话，岁云好似醍醐灌顶。
这段时间她确实有点无意识地将太多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不管是她最开始故意为之，还是后面不受控的发展。
岁云想到进入研究所时立下的目标，眼神渐渐明亮，淡淡的霾色残影也不见。
算了，惹不过还躲不过吗。
王淮辉盯着手表，瞧着约莫还有五分钟就到约定时间，正了正声音，提醒道：“马上就要到来，大家都打起精神！”
岁云也正了神色。
没一会儿，一辆黑色商务车中，走下来三人。
其中一人赫然是岁云在庆功宴上见到过的那位外国专家，旁边是他的助理和农业局的局长。
王淮辉和院长走上前迎接，简单寒暄两句，王淮辉示意岁云和庄毅在前面带路。
岁云他们带着三人参观完研究所，又去青大的蘑菇种植地实地考察，着重介绍他们这次的新品菌。
岁云瞧着专家让助理不时拍照记录，脸上也是挂着笑，心中大石放下不少。
只是，在临走时，他问了王淮辉知道新品菌的主要负责人是岁云后，忽然很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像是打量，又像是在权衡思索。
等一切结束时，已经快到中午。
岁云走进宿舍，打开门就是一阵香味：“甜甜，你又用小锅煮的什么？这味道好熟悉。”
徐甜甜听见岁云回来，连忙端着一个宿舍专用小电锅，上面扑哧扑哧冒着热气。
“菌汤？！”
岁云有点惊讶。
“对呀，周润韩……额不对，慕圻给了那么多，不吃怎么行？”
岁云顿时看向角落的大箱子，里面的菌子还剩不到一半。
那天周润韩递给方瑜兰一大箱见手青后，岁云还发现那是从他们院买的，当即给他发了条短信道谢。
结果他告诉她，那都是慕圻买的。
还给她拍了个照，宿舍地上堆着整整五箱菌子。
周润韩还很搞笑地自我调侃，说这么多菌子，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怕是要吃成菌子本菌。
原来，庄毅他们说的一口气买了六箱的大客户就是慕圻。
“你煮熟了吗？”
岁云看她吃得香，还把勺子递给她，让她也喝一口尝尝。
“熟了吧，我吃着感觉挺好的啊。”徐甜甜回道。
莫名的，岁云不敢伸手去接，盯着徐甜甜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好几眼。
最后，目光锁在那小锅见手青菌汤。
别的就算了。
这可是带有毒性的见手青，得用大火爆炒的见手青。
就这么被徐甜甜煮熟了？
岁云不信，以专业角度来看，她很难接受。
五分钟后，见徐甜甜吃完都打了个饱嗝，还是一切正常的模样。
岁云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直到下一秒。
徐甜甜突然蹲在地上，随即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岁云想把她拉起来，她却躲开，很天真地看着门口问岁云：“我们去买猪饲料好吗？”
“？”
“你没看见门口那只猪在说它饿了吗？”
岁云登时心里一个咯噔。
“你是谁？”
岁云怀有一丝侥幸问出这个问题。
“猪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它饿了。”
没有任何犹豫。
岁云掏出手机，动作娴熟地拨打120。
“你好，这里是青大女生宿舍，有人吃菌子中毒……”
——
十分钟后，救护车上。
徐甜甜躺在担架床一点不安分，一个劲儿地嚷嚷：“你们别绑我，本猪宁死不从！”
“我饿了，要吃猪饲料。”
岁云简直没眼见。
等到了医院，医生过来问情况，岁云连忙将那一小盒菌子交出去：“这是她喝的菌汤样本。”
最后，医生都不禁感叹了句，“小姑娘，你很熟悉流程啊。”
没什么，过去那些年，年年都要经历一回这种场面。
半晌。
徐甜甜输液以后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大喊“不要吃我”。
岁云疲惫地按着眉心。
手机消息提示声响起，岁云打开看。
慕圻：【项目材料我晚上再给你？】
岁云：【好，我现在也不在学校，不急。】
慕圻：【？】
岁云下意识地回答：【医院。】
“徐甜甜吃菌子中毒”几个字，刚打了个开头，就被一通视频电话打过来。
岁云猛地一惊。
见隔壁病床被这声响引得纷纷看过来，她连忙接通，捂住听筒，走到门外。
走廊很安静，阴冷的风一吹，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呛入口腔。
岁云不适地打了个喷嚏。
“3号床病人……”
“你在医院？”
听筒贴着耳朵，慕圻清冷的嗓音紧紧灌入耳内，音量不自觉提高，似乎有点紧张。
岁云看着医院墙壁的电子钟，黑屏上白色的数字很醒目，她低声“嗯”了句。
“不是，我没……”
意识到慕圻好像误会，岁云想要解释她并不是生病才来，却被慕圻接下来一句话震在口中。
“发定位。”
清润的声音荡到耳畔，带着寒夜的冷，却又是掺着暖意。
鬼使神差的。
岁云敛住腹中之语。
挂断电话后，慕圻又问了楼层和病房号。
岁云往里面看见徐甜甜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走到墙壁处的长椅，正欲坐下，就看见慕圻从走廊的另一边跑了出来。
岁云低头翻看手机。
最近一条消息是一分钟前发出去的。
一分钟？
“你……”
慕圻跑到岁云面前站好，认认真真盯着她看了遍，见她气色红润正常，只是很惊讶地看着自己。
慕圻紧蹙的眉眼，陡然舒展开来。
“你怎么从在那边过来的。”
岁云指了指走廊另侧。
她看着慕圻还未缓过来的上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无不彰显着急切和担忧。
慕圻：“周润韩吃菌子中毒了，我送他来医院。”
岁云瞬时抬头，惊讶地看着慕圻。
慕圻想到什么，眼眸漆黑，温声解释：“不是你菌子的问题，是他自己没煮熟。”
周润韩的菌子是从她们研究所买来的。
路过的大爷听见后，忽然小声来了句。
“不是菌子中毒嘛，怎么还和菌子没关系。”
大爷表情是很认真的疑惑。
岁云、慕圻：“……”
眼瞅气氛有点沉寂，慕圻缓缓道：“你怎么会在医院。”
岁云一言难尽地望了面前的病房：“徐甜甜也吃菌子中毒了。”
其余的话不必多说，两人都明白了。
岁云瞥见慕圻衣角的一小片湿润，轻轻皱眉。
“周润韩以为他是一杯奶茶，抱着自己不撒手，说是怕洒了。”
慕圻说这话时，很无奈。
周润韩躺在病床上说渴了，他递给他水，他又说他要谋害他。
奶茶加水，不纯洁了。
还挣扎打翻了水。
岁云嘴角抽搐。
这两人，不遑多让。
岁云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来，递给慕圻。
慕圻挑眉未动。
岁云低头，拿纸巾轻轻擦着他湿了的衣服一角。
动作很慢，眼神很专注。
片刻。
岁云：“好了。”
抬起眼，慕圻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医院的灯光有些昏暗，对上慕圻深邃的黑眸，幽幽沉沉，像是一潭看不见底水，中间的漩涡想要把她卷进去，似要溺死人。
午间的走廊很安静。
慕圻盯着她的目光越发深沉，微醺热的风吹到她脸上，她蓦地一热，别开脸。
目光直直，似探究，似思考。
带着浓浓的意味不明。
“嘀嘀嘀——”
岁云趁机走到一旁接过电话，随着那边话语吐出，岁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沉默许久，她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低低的，滚动的字节滑着涩意。
“所以，合作的条件就是我不能负责这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