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等待

    时虢带妫烨回了邑里,一路上,许多人的目光都偷偷落在妫烨身上,毕竟那一头霜白头发很是醒目。

    殷人尚白。

    坐在妫烨头上的金九高傲地接受着四周投来的崇拜目光,玄鸟与白这两项它是都占了。只有驺吾一如既往窝在怀抱里,十分安静,不问世事。

    这里和之前她呆过的邑里很像,一样的祥和,却又有些许不同,妫烨不是很能察觉出来,但她知道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王朝了。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此时妫烨的感触只是浮于表面,她只知道一切都变了,但却并不能体会到里面的深刻,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才知道一切早在很久之前便注定了。

    早春的风还是带了些许寒意,呼呼地掠过田野。妫烨静静地坐在门前,望着天上飘忽不定的云,好似在思考些什么,她怀里的驺吾安静地蜷着身子,没有打扰到她分毫。

    蓦然,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碎了寂静,还未等妫烨回头,一个小身影便一扑,挂在了她的背上,这是时虢的独子:时信,最喜欢缠着妫烨了。

    “娣,陪我出去玩。”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脸上笑容灿烂如朝阳。虽然他父一直说不能唤她娣,可是他就喜欢如此唤,这么漂亮当然是娣啦。

    他这两日被时虢勒令不能出门,可快憋坏了,这不寻着时机就来找妫烨撒撒娇了。他清楚得很,这个娣人很好,而且父也不会驳回娣的任何要求。

    妫烨还未回答些什么,便听身后传来几声咳嗽声,随即响起沙哑中带着温柔的语调:“可别想着让阿烨带你出门。”很轻的声音带了些威严在其中。

    时信唤久了娣他竟也是接受了。

    不过,她只是时信一人的娣而已。

    而妫烨总是喊着时虢唤自己阿烨,因为记忆中大家都是如此唤她的,时虢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如今也倒是习惯了。

    妫烨转身,对上了那双温柔的眸子,一笑:“虢虢,你回来了啊。”她知道时虢这几日是有事外出的。

    时虢颔首,眸子微敛,关切地问道:“阿烨,怎么坐在这里?”“无事。”不知道做什么,她便坐在了这里,一坐便是半日。

    他有尝试着去纠正妫烨对自己的称呼,可皆是无果,日子一长便也随着她去了,一个称呼而已,她爱如何唤那便唤。

    相处了也有些许日子,从一开始的望而却步到如今的关怀备至,时虢似乎慢慢地在靠近妫烨,他也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心思至纯的孩子罢了。

    他每次看着她的目光都很温柔,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些什么人。

    但妫烨是察觉不出来的。

    倒是金九很是喜欢时虢,毕竟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有求必应的人类,它是讨厌不起来的,感觉呆了几日都长膘了。

    驺吾察觉不到什么恶意,便也随他们去了。

    当初领着妫烨回来的时候,时虢便吩咐好了宅子里的所有人要对妫烨恭敬一点,不得忤逆,倒是也没什么人反对。毕竟妫烨的单纯与美丽足以让她在这里受到许多欢迎与尊敬。

    人总是爱美好事物的。

    顺着妫烨的目光所向的,时虢望去,不远处的热闹确实与这里产生了很大的反差,不由得颦蹙,似乎在纠结着些什么,许久才启唇问道:“想去外边看看吗?”好像从一来,她便没有走出这个房子过,时虢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就好像把一只振翅的鸟儿放进了笼子里。

    虽然对于妫烨来说并没有很大的束缚感,她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习惯了这样,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更何况她若是想走是没人拦得住她的。

    “想。”时信眨巴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的很,完全看不出是前两日把马惊了弄伤了几人的人。

    时虢的笑容依旧,可时信却冷颤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父的微弱的情绪转变,只得躲到了妫烨身后,他聪明的很,知道有娣在父就不会对他怎么样。

    “要去种子那里。”妫烨起了身,望着时虢的神色满是好奇,她想看种子发芽。时虢只是轻轻一笑,点头应答,随后转头瞥了从妫烨身后冒出来的小脑袋:“你就好好在家待着,别让你亲回来收拾你。”末了,轻咳了两声。

    说到亲,时信只得嘟了嘟嘴,奄奄地走开了,他父不会对他动手,但他亲可是会的。

    “你们去哪?等等我!”尖锐的声音从远处袭来,就见一个小团子冲进来妫烨的怀抱里,撞上了驺吾的背,把它惊醒了。可驺吾只呲了一下牙,便又趴下去睡了,它和妫烨对金九的容忍度几乎没有边际。

    金九调整好姿势,趴在了驺吾背上,很是安逸。

    妫烨只抚了抚它的羽毛,什么都没有说。

    时虢没有带人,独自陪着妫烨出了门,身子虽然单薄,却没有初见时那么脆弱,大抵是和调养和天气有些许关系,只是还会时不时咳两声。

    “虢虢,信信的亲是谁啊?我为什么没有见过?”走着走着,妫烨蓦然开了口。

    “她啊,随王后出征去了。”说到这里,时虢眼中散发着抹不掉的光芒,满是自豪。他的夫人于他来说就是他一辈子的骄傲,他从不吝啬于向别人宣扬他夫人的成就。

    一柄铜矛,英姿飒爽,多次随着王后出征方国,凯旋。

    “出征?”妫烨歪了头,似乎在尝试理解这个词。

    “就是去打坏人了。”时虢想,这么讲妫烨应当是能理解的。果不其然,妫烨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些什么了。

    “阿烨,你是从何方来的?”犹豫了许久,时虢还是问出了口,这些日子足以让他察觉到所有的异样了。

    妫烨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美丽的眸子望向渐入山峦的太阳,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那轮落日:“从那里来的。”她指的是不周山的方向。顿了顿,又转身指向相反方向:“还有那儿……”那是扶桑所在的地方。

    时虢只微微一怔,面上不显地点头应和。他其实并不明白妫烨所指的是哪儿,为何指的是两个地方,但他明白这些也许都不是他可以过问的。

    她是天神,就算知道她来自于哪里似乎也不是作为凡人的他所可以踏足的。

    刚才一问只是出于心中那点挥之不去的好奇,但若继续深究下去倒显得他不讲道理了。妫烨的心性就像是清澈的潭水,一眼可以望得见底,但她本身是深渊,不可探寻。

    点到为止,时虢是明白的。

    但是妫烨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笑着分享了很多。

    她说着扶桑之地,说着少康中兴,说着那些神奇的过往。而时虢就那么静静地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讲,目光柔和。

    曾几何时,他的妹也是如此,她走在前头笑着闹着,他随在身后静静地等待岁月流淌。

    只是,时光不复。

    “九九,吾吾,醒醒啦。”到了目的地,她轻拍了拍怀里的金九和吾吾。被叫醒的金九有点小脾气,扑扇着翅膀,却一下子被驺吾的尾巴卷走了。驺吾平稳地越到了地面上,看着睡眼惺忪其实一直在警惕着四周。

    这里似乎人迹罕至,种子埋下的那小块地方没有任何变化,就只有一片树叶不知从哪儿来,落在了身旁,似乎在陪伴着孤寂的它。

    妫烨蹲下去看了看,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似乎不是很开心,嘴巴不自觉地撇了撇。

    没有种出大大的希望。

    时虢走过去,轻抚了一下妫烨的秀发——似乎感到僭越了又迅速收回了手,轻声道:“会长出来的,要给它点时间。”那舒缓的声音似乎能抚平所有不安的情绪,就像是天上轻盈的云。

    妫烨惊喜地回过头,望着那双不会骗人的双眸,一笑,似春暖花开。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是信的,没有人教她去怀疑任何话语。

    回头的那一瞬间,时虢仿若看到了那个追着她叫他兄的少女,那个一步步踩着自己足迹长大的妹。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做出许诺。

    “种子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我等它长大。”

    最后一抹晚霞如火般灿烂,落在了那一方之地。

    翌日。

    马踏落花声渐渐,大地震颤,耀幡上随风而扬的玄鸟栩栩如生,昭示着它的威武。妫烨回眸,见尘土飞扬,为首之人戴着的兽面纹青铜胄隐有肃杀之气,红缨飘扬。

    收到王后即将凯旋的消息,时虢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这里,也不管身体如何,那时候天还未亮。

    风声呼啸,可时虢那张苍白的脸一下子泛发生机,眸子望着那些飞尘,柔了两分。他的夫人就在这支队伍里,见大军凯旋,他很是欣喜,期待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妫烨看着身旁的时虢,不是很明白他的情绪转变,只得轻抚了抚怀中的驺吾。纵使立于此情此景,她却也是没有什么感触,只淡淡地问道:“那个是谁?”为首的人很是显眼,在她眼里的色彩与旁人不一样。

    驺吾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还是收回了目光,窝在妫烨怀里。陌生的人类?它怎么会认识呢。

    一旁的时虢在这不小的动静中听见了那轻飘飘的询问,咳了两声,把嗓音提高了些:“那就是我常与你说的王后。”

    青铜“马面”随着马的奔跑微动,马蹄达达,波澜壮阔之感。妫烨如今没有多少感触,可往后她就会开始理解和明白这时候的自由,那时候迟来的感触将是沉重的。

    女子为将带兵出征,注定在这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妫烨是亲眼见证的,而那锐利的铜戈似乎划开了与后世的一道长河。

    那湍急的河流将无数人阻隔在了对岸,最终也只有寥寥几人渡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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