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恩爱父母背地里都如胶似漆，就像全家福照片的阴影里，总存在一点杂质。

    以前叶姝以为叶华跟宋淑仪伉俪情深。后来才发现，她那巍峨的父亲也会在外面偷吃。

    怕影响她学习，这件事宋淑仪瞒了很久，久到叶华再也醒不过来。

    叶姝不能质问叶华，只能质问她，泪眼朦胧，寒蝉凄切，“为什么？你们不是很恩爱吗？”

    为什么？

    宋淑仪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但她找不到答案，只能抱着叶姝哭，“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过去了，以后这个家就只有妈妈跟你了。”

    大厦将倾，落败得不成型，宋淑仪递给她一张存折。

    历经风霜却仍保持着端庄的一张脸，眼里隐含泪花，“这是我给你偷偷攒的一点嫁妆钱，以前是打算在你结婚前给你的，现在——妈妈真不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个先来了。你自己拿着，好好保管，不要乱用，更不要擅自花在任何男孩子身上。”

    结过婚了，才知道身上有钱才是最心安的事。这笔钱是想让她成家立业后多上一分底气。

    但叶姝没再打算结婚，她拿着这笔钱去往西北，开了人生中第一家茶馆。这并非刹那间的决定。

    秋天傍晚，枫叶洒满街道。

    金一页画着浓妆，瑟缩在围巾里，站在便利店门外看叶姝收了半个小时的款。

    来往客人很多，她忙得脚不着地，直到换班才得空，潦草吃上一口冰冷的三明治，“李哥，换班了哦！”

    一边解下收银员的围裙，一边抬头，刚好跟街边的金一页对望。动作瞬时僵了下来。

    跟高中那会儿比，金一页显得成熟妩媚很多。

    她的身材偏瘦，但留着一头长而卷的头发，海藻一般搭在肩膀上，有点类似人鱼公主。

    老早便听说了闲言碎语，郁深在跟她分手的三个月后，跟金一页对上了眼。既带她去酒吧，也带她去酒店。

    或许这会儿还暧昧着，没在一起，也没分手呢。

    高考完叶姝答应了郁深的追求，背着父母跟他谈恋爱，生怕家里知道。

    后来叶华找上郁深麻烦，一次又一次。原来还纳闷，吵了架才知道，是金一页在超市偶遇宋淑仪的时候特意说出去的。

    “阿姨，你们家叶姝真优秀。考了个好学校，现在也找了个好男朋友。”

    宋淑仪复述的时候，叶姝只记得金一页从来没这般夸过她。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整整三年，多少个日夜。

    好不容易要忘记，她却又带着郁深的记忆出现在她视线里。

    叶姝眉眼往下耷着，冷脸相对，只当没看见她，背起包就走。金一页面容一紧，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们谈谈！”

    视线落到那只手上，叶姝只觉胃部不断翻涌，仿佛当场看见什么恶心她的画面。

    她将手臂一翻，挣脱开来，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离我远点！”

    不难看出排斥。

    这一动作刺激到金一页，恍惚看了她几秒，眼睛一圈渐渐泛红，不敢置信地诘问她，“你在嫌我脏？”

    不想跟她废话，叶姝扭过身就要走。这回金一页没拦，撕心裂肺的骂声响在她背后。

    “觉得我脏？”

    “叶姝，你又干净到哪里去？”

    路上行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频频回头。金一页恍若未见，白雾在空气里不断形成一道气浪。

    她还在自顾自的喋喋不休，“你知道高中那些男的怎么说你吗？说你装清高，其实是个Easy Girl！”

    “说你肚子上有颗小红痣。”

    “还说你在被郁深玩之前早就被别人——”

    “啪！”

    重重的一巴掌，猝不及防帼在金一页的脸上。白净的脸蛋，留下一道通红掌印，鲜血般的颜色，猩热惹眼。

    聒噪的斥责总算停了下来。

    一片枯叶落在金一页肩上，她侧偏着脸，一动不动。先回温的是嘴唇，也只有嘴唇拥有知觉，面上一切五官都被那一巴掌冰封住了。

    但她什么都没再说。

    对面叶姝脸色苍白如纸，嗓音颤抖，不知用尽多少力气才挤出那些字音。

    “金一页，麻烦离我远一点，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

    01

    心里有事，叶姝翌日早上起得比平时早。卧室空荡荡，床畔温度也冷了不少。

    阳光四散，被玻璃窗驱逐，落到床畔只剩一条长长的光影。

    叶姝伸手去够那束光，极其细微的扬尘被她攥在手里。那块儿暖融融的，像根尾巴扫过她。

    收拾好衣服下楼，餐厅里只有郑姨一人，正摆弄着插花。抬头见她来了，面上一喜，“叶小姐，总算起来啦！”

    叶姝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江望川，敛下眉眼，问道，“江望川呢，出去了？”

    “没有呀，”郑姨满脸疑惑，“我今天五点来的，都没看到江先生，应该是昨天没回来。”

    说完脸上有一丝尴尬，猜到准是这两情侣吵架了，刚想劝几句，叶姝把话岔开了。

    “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儿？看您高兴得很。”

    “哦对了，等我一下。”

    郑姨神神秘秘地小步跑到院子里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白色铁笼。里面蹲着只三花奶猫，堪堪比巴掌大一些。

    “喵呜！”

    刚到陌生环境，小猫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但也不忘恶声恶气凶自己眼里的坏蛋。声音绵绵软，跟只小羊羔似的。

    叶姝见了欢喜不已，赶忙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逗它，“呀，这是哪里来的？”

    “江先生捡的。”郑姨满脸笑容，“前段时间他跟我说，别墅外头有只小流浪猫。正好你喜欢，就让我先带去宠物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打完三针疫苗了才带回来给你。”

    这话让叶姝愣了一愣。确实她喜欢猫，这事不假。

    但江望川怎么知道？

    郑姨把笼子打开一点，自言自语，“现在哪个小年轻不喜欢猫，多可爱呀，是不是？”

    小猫咪十分应景，狠狠嗷呜了一声，像是赞同她的话。

    这一叫便把叶姝的疑惑岔开了，忍不住扬起笑来，“得给它起个名字。”

    “那确实，叫什么好？”

    “长得这么像个球，就叫串串吧——”

    太过形象，郑姨忍不住拍掌叫好。转而又愣住，低低嘶了一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叶小姐，你知道江先生他有没有什么小名，乳名之类的吗？”

    叶姝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没有吧？”

    “那就好，没有就好。”郑姨对她很信任，“要不然这个串串，叫着咋那么像川川呢。江先生听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叶姝：“……”

    02

    跟金一页见面是在十点，约在她公司写字楼下的咖啡厅。

    高中毕业后，金一页成绩平平无奇，勉强能上个不出名的大专。家里人没再让她继续上学，她辗转了好几个岗位。

    这年头谁都难活。做收银工资少，做销售不如人家情商高，想要再好的工作，又被嫌学历低，连门槛都踏不进去。

    后来有朋友介绍她去做主播，上手不算难，但做了没三个月就跑了。理由太简单，老板目光猥琐，做事也不磊落，不跑迟早吃亏。

    还好积累了一点经验，她又拿着直播切片去面试别家。两三家薪资没谈拢，最后一家说愿意给她这样的新人机会。

    这话乍听还觉得他人怪好，其实是为拉低薪资做铺垫呢。

    到底混了几年，金一页也不傻，直接不给面子地反驳，“我也没那么新。”当场来了一段直播模拟。

    于是第二天，金一页拿着她的期望薪资顺利入职。

    刚进咖啡馆，一眼便看到金一页窝在角落里，还挺像她家那只小三花。

    叶姝走过去，利落坐下，“我喝生椰。”

    金一页在看杂志，头都不抬，“早给你点了。”

    叶姝安静两秒，问她，“生气了？”

    这回金一页总算放下杂志，冷着张脸，配上深红色口红显得极其凶狠。

    “叶姝，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原先不都说好了，我去当出租车司机接你去他家，然后在外面等你。你现在一个人行动也就算了，还他妈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叶姝轻轻叹了口气，“我喝醉了，当时脑子都一团糟。”

    气得金一页连拍了两下桌，“先把地址发给我有那么难吗？”

    砰砰声响，惹得店老板都抬头往这边看了两眼，更何况周围顾客。

    还是跟以前一个性子。

    心底只觉一阵无奈，叶姝安抚地掐了掐她手背上的肉，“这是干什么？对不起嘛，我想发给你的，但他在旁边，不太方便。”

    看她道歉，金一页心也软了下来，偏过头去看窗外，“你又没有做错，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错的也不是信任，不是爱。

    是辜负信任和爱的人。

    金一页只觉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圆润的唇瓣开开合合，每个字音都带着哭腔，“你知道每次你跟我说那些事的时候，我有多无力吗？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做得够多了。”

    “不够。”

    “如果没有你，这件事也不会成功呀。”

    叶姝微微笑着，告诉她那个迟来的好消息，“他U盘里的东西我都删干净了，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威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