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晏苏荷起初睡得不安稳,几度挣扎醒来,最后却因为那男人的出现而平稳下来。

    沉沉睡去。

    次日,晏苏荷在牢狱中醒来,她搂着薄被,略微怔懵:这是她第二次做这种奇怪的梦,也是她第二次梦到那个男人。

    他……到底是谁呢?

    晏苏荷已经开始怀疑梦境的真实性。

    一来梦中感受太过逼真,她全身心代入进去,竟也体会到了战乱时人人恐慌的心情。

    二来梦境本就奇幻,时人信鬼神,亦信梦可寄托先辈之思,某些方士还会算梦,晏苏荷便不由猜想,她梦到的会不会是未来呢?

    她不由顺着这个想法思考下去。

    梦中线索并不多,她看不清那两个男人的脸,只知道梦中想强占她的人被称作王爷。

    而大虞的王爷不多,远近亲疏算起来统共四位,一位是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如今已身亡的摄政王,一位是去年叛乱被萧三郎平反的琅琊王,剩下的便是仅剩在世的颍川王以及常山王。

    这两位都是低调之辈,安居在封地,没听说出过什么事。

    这两位王爷可能有叛乱之嫌?

    晏苏荷对前朝之事了解不多,不敢妄自猜测,只能在心里留下疑问。

    比起那叛乱的王爷,晏苏荷更好奇那个救她的人是谁。

    第一次梦中他唤她婉婉,说十年了,还是很想念。

    第二次梦中他唤她五娘,说好久不见。

    她便猜测,在第二次梦里,他们应该是刚认识的时候。

    时间竟然倒退了。

    晏苏荷回忆着梦中男人,眼睛、声音、身姿,还有他的怀抱,脸蛋蹭一下热了起来,那种暧昧几乎让她心跳失衡。

    晏苏荷将脸埋进薄被,不敢再想。

    她心道:不过是梦而已,要是对梦里的人心动,那就太丢人。

    遂不再想。抛之脑后。

    反倒是如何让皇帝同意在史书上给她留下一笔这件事更牵绕她的心神。

    *

    因着兄长照顾,晏苏荷牢狱生活并不难捱,有床榻被褥、还有炭火取暖,有书看、琼若每天三餐都会来给她送药和吃食,过得与往常无异。

    爹娘也来看过她,陆氏对女儿的感情很复杂:女儿查了她娘家人,害她二哥入狱,还损了陆家在江南的威望,陆氏很难不恨晏苏荷。

    可偏偏她是自己女儿,看她坐牢,陆氏心里也不好受,对她又爱又恨。

    晏苏荷要平静一些,任陆氏怎么骂她都不出声,最后还是爹爹心疼她,把陆氏拉走了。

    每日都有刑部官员把她请出来例行审问,而晏苏荷反反复复是那一套说辞:从官只是她自己的志向,不受任何人指使。

    可那些提拔过她的官员们还是被停职调查了。

    兄长和温行雪也各自来过几回。

    温行雪与她说了外面的情况:兄长整日因她的事奔波,不止要安抚各个世家,还要应付御史以及其他势力的弹劾,虽然皇帝说了功过相抵,但她的事还是成了贵妃党和皇后党相争的砝码。

    *

    贵妃出自陇西李氏,五姓之一,尊贵地位不容置疑,她与皇帝自幼相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谊,为皇帝诞有皇长子和小公主。

    刑部现今便在皇长子治下。

    也就是说,要想刑部放人,得先过李家这一关。

    而李党却暗示她兄长,只要晏家与李氏女结亲,晏五娘的事就能摆平。

    皇后那边听到了自然不乐意,开始在皇帝枕边吹风,帮晏苏荷说话。

    皇后出自萧氏,与萧国公是亲兄妹。

    世人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在大虞却可以改成:自古英雄出萧家。

    不提萧国公那一辈的人物,就是萧家小辈中,他的三个儿女也不是吃素的。

    当年新帝登基,根基不稳,朝政几乎在摄政王操控下,萧国公那年仅十二岁的长子随父出征,在战场厮杀,立下赫赫战功。

    萧国公的兵权也越来越重。

    而之后皇帝便立萧国公的亲妹为后,萧家军自此归顺朝廷,兵助新帝一扫天下,摄政王之乱方得以平息。

    萧二娘也是个传奇的女郎。

    萧家兵权过重,萧国公为了表明自己忠诚之心,发誓此生不入长安,一辈子为皇帝戍守在漠北之地,只有年节时分才会让妻子女回长安过节。

    萧二娘自幼在军中长大,英勇善战,是大虞第一位女武将。

    更不提去年十四岁的萧三郎琅琊一战,带兵直取叛军首领首级,一战成名。

    皇帝为了表示对他的赞赏,甚至与宰相们商议,封了他一个县侯的爵位,食邑千户。

    皇后便是用萧二娘的事迹向皇帝劝谏:“武将都可以有女郎,文臣为什么不可以?况且听闻这晏五娘生性聪颖,德才兼备,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就算不想为她破例,也饶了她性命吧。”

    皇帝虽然没有政治才能,但这么多年龙椅也不是白坐的,自然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面上笑着敷衍,心里却道:要是能放朕早就放了。是朕不想饶她吗?要是晏家肯让步、且萧家不阻止晏李联姻,这件事早就解决了好吧。

    分明是你们在借这事斗法!

    朕能怎么办?朕还是再看看局势、隔岸观火的好。

    唉,又是辛苦当皇帝的一天呢!

    *

    皇恩浩荡,李党与晏家拉锯数十日,晏期年坚决表示自己不会娶李氏女,最后以上朝时皇长子挨骂结束。

    晏氏不愿与李家结亲,皇帝能奈他何?

    最后皇帝在晏家和萧家施与的双重压力下,忍痛批评了长子两句,第二日刑部就把晏五娘的案子结了。

    她毕竟是晏家的女儿,没人敢真要她的命。

    况且她做官至今,靠的全是真材实料,没半点阴私,刑部的什么也查不到,唯一的罪名便是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但皇帝也说了功过相抵,便草草结案。

    晏苏荷出狱那天阳光明媚,日头正好,兄长送她回了晏府。

    自三年前以养病为借口离开晏府后,晏苏荷已经好久没回家住了。

    而府中正有十多人在等她回家。

    晏苏荷梳洗一番后便跟着兄长去了前堂,甫一进内,她就感受到十几道目光落在身上。

    晏苏荷脚步一顿,身体也不自然地僵了下。

    而晏期年已经领先跨进屋内,与朝着堂上的两位老人拱手:“孙儿给祖父、三奶奶请安。”

    他后背宽厚,声音沉稳,晏苏荷看着兄长背影,心中便有了底气,她走到兄长身边,同样行礼:“五娘给祖父、三奶奶请安。”

    日光正盛,庭中的百年古树浓郁青苍,绿叶在阳光照射下映出绿油油的柔光,夏虫声唧唧。

    前堂的氛围却倏忽沉默,让人倍感压力。

    晏国舅不苟言笑地坐在左侧的楠木扶手椅上,手里握着一根紫檀杖。

    他穿着低调素净的长袍,面容沧桑,脸上皱纹横布,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威慑力十足。

    静了片刻,晏国舅让他们起身。

    堂中晏家长房、二房、三房、四房的人都在。

    晏期年兄妹是长房所出。

    而晏苏荷隐约觉得祖父今日把所有长辈聚在一堂不只是为了她的一事。

    如此大张旗鼓,定是有事要说。

    果不其然,祖父一开口就是:“世泽也该考虑亲事了,几个弟弟妹妹早就到了婚嫁的年龄,你再不成亲,让他们怎么娶妻、怎么嫁人啊。”

    晏国舅极有威信力的声音响起,在座众人眼睛俱是一亮。

    陆母满脸期盼地盯着儿子:她私下给晏期年相看了许多适龄女郎,可儿子却始终没个准话,整日早出晚归、见面都难。可怜她为长子婚事操心了那么多年,此刻终于家主得到发话,她自是欢喜期待的。

    晏家有好几年都不敢提晏期年的婚事。

    其他几房跟着心急,却又不敢当着晏期年的面提起这事,生怕说错话。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大虞律法宽明,允许驸马正常做官,当年晏期年与二公主谢鸾情投意合,晏期年想尚公主,却没想到会遭到祖父的极力反对——“若你再提尚公主之事,我便打断你的腿,把你赶去江南,永世不准回长安!”

    那时晏期年几乎闹到要与晏家决裂的地步,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甚至去求皇帝赐婚,结果被晏国舅行家法,打得半生不死。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

    皇帝自也不可能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短命的人,便收回了金口玉言。

    再后来公主嫁给了柳宰相家的嫡长孙,他们基本上就没再往来。

    没人知道晏国舅为什么宁愿把长孙打死都不同意他娶二殿下,府中的人亦不敢再提起此事。

    几个儿郎的婚事也就这么一拖再拖下去。

    直到今天老爷子发话,各房看向晏期年的眼中都亮起了光,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全凭祖父安排。”晏期年垂眸拱手,顺从答话。

    他声音听着和平常无异,可晏苏荷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平稳。

    她替兄长难受。

    而各房长辈们听到晏期年的话后都松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筹谋儿女婚嫁的事了。

    晏国舅也眉目一舒,满意地扶着拐杖敲地,扭头示意自己的三夫人继续主持场面,便起身朝晏苏荷道:“婉婉,跟祖父过来。”

    老人声音低沉,苍老中带了点沙哑,语气平和,却无端藏着威严。

    一直沉默在侧的晏大爷听到父亲唤女儿过去,立刻紧张地起身:“父亲!”而晏长春一对上父亲那锐利的视线,声音便弱了一半,“婉婉还生着病……”

    晏国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长子一眼,杵着紫檀杖敲地,声音雄浑有力:“老夫还会对亲孙女下手?”

    晏长春平时文弱温吞,此刻却为女儿豁了出去:“求父亲看在婉婉病弱的份上留一分情面!”

    陆母见家主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赶忙拉住丈夫,低声道:“你别做蠢事!把父亲惹怒对阿婉有什么好处!”

    晏长春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心疼地、愧疚地看向晏苏荷。

    晏苏荷轻摇头,眼神示意父亲别担心。

    她朝家主行礼:“祖父处罚婉婉是理所应当,婉婉受了才能安心。”

    晏国舅瞥她一眼,点点头,往外走去。

    *

    他们二人走后,堂中人人心思各异。

    晏五娘入朝为官的事人尽皆知,晏家却无人敢提。

    女人管好内宅是本分,政事她们向来是不敢碰的,而男人们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还不知道家主的态度。

    堂中只剩下三奶奶主持局面。

    她身着素净芙蓉对襟窄衫,肩披素色霞帔,花白鬓发中簪了一根碧珠花钗,温婉大气,虽年过六十,却风骨犹存。

    她饮了一杯茶,笑看向晏期年,“大郎啊,我替你相看了不少女郎,觉得吏部郑侍郎家的二女儿不错,你觉着如何?”

    晏期年恭敬答话:“能得三奶奶一句‘不错’,定是好的。”

    “好,三日后衡阳长公主府上有个赏花宴,你去与她合合眼。”

    “是。”

    陆母却不乐意了,她本意让长子与陆氏女联姻,此刻哪能同意,出声道:“老夫人,郑二娘年纪尚小,恐与我家大郎合不来。而我堂兄家的女儿不论年龄相貌、还是品行都与我儿正合适,我也打算让他们相看相看呢。”

    三奶奶冷哼一声,语气不快:“哪个待嫁闺中的世家女不是这个年纪?你若闲着没事就去给江南去封信,让你兄长们行事低调点,家主为你们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

    她一句话刺了陆氏两刀:婉婉的年龄、陆家的丑事。

    陆茵面色沉下,晏长春知道夫人心里不好受,伸手拍她手背,想安慰她,却被陆氏生气地甩开。

    堂中气氛尴尬,其他几房不敢惹恼陆氏,陆茵也因为老夫人的话不再出声,众人只好打着哈哈说笑过去。

    晏期年的婚事便这般有了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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