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娄满吃完早饭,缓步来到曹冠英的林子。
此处环境阴暗,繁盛枝叶遮着太阳,连飞禽走兽的声音都没有,静得有点过头了。
她远远就看到一座高大的宅子,四面被篱笆围起来。
走进去才知道,前后有两个大院子,前有假山,池水,凉亭,栽着些说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后院更大,比前院大了足足两倍有余,不过空荡荡的,只有一棵古树作陪一面石桌和四个石凳。
前院无人,娄满顺着石板路去往后院。
她拉开小门,刚探出脑袋,就不由屏住呼吸。
院中有一人在练剑,墨发半束,颀长轻盈,剑法令人眼花缭乱。
娄满眼力好,就算离得远也能看清那人长相。
这无疑是她平生见到过的最美的人。
可况还是个男人,如玉雕琢的五官,宛若九天之上不可冒犯的谪仙,因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又比谪仙艳上三分。
因着刘解忧的记忆,娄满早知宴寻忆相貌非凡,心中有所预料,可今天实打实一看,还是惊艳不已。
她走上前,那人也看过来。
音色也如同他的外表,温和动听,却蕴含丝丝凉意,“师妹来了。”
娄满莞尔一笑,“好久不见,师兄。”
宴寻忆神色微变,并不多说什么。
娄满心里门儿清,这对看起来还算和睦的师兄妹,其实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宴寻忆生性凉薄,不管刘解忧如何示好,他始终不冷不热,待师妹与待陌生人无异。
宴寻忆资质平平,没有背景,能拜曹冠英为师,多半是刘解忧的功劳。
这片林子,只住着曹冠英和宴寻忆两个人,刘解忧此前天天往这里跑,风雨无阻,义无反顾。
娄满不由感叹,一个没心没肺,甚至自私自利的高门贵女,竟也学着放低姿态,奉承自己心爱之人。
真是红颜祸水,扰乱人心。
娄满闲聊般问道:“师父人呢?怎么不见他?”
宴寻忆探她一眼,说:“师父三月前就出谷办事了,你不是知道吗?”
不是忘了,她压根不知道。
娄满面不改色地糊弄过去,“我忘了,许是摔伤了脑子,这两个月时常犯迷糊,师兄莫要见怪。”
他笑容疏离,“不会。”
娄满心中另有它想。
这样也好,能少应付一个人。
虽说刘解忧是与她有些相似之处,可她们毕竟还是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两种人,相处时间越长,接触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露馅。
宴寻忆话少,娄满也不喜与陌生人没话找话,她找个凳子坐下,一上午都和宴寻忆相安无事。
美人在前,大饱眼福。
宴寻忆剑术精湛,观赏性也强。
中午珍儿送来饭菜,三荤两素,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
只可惜刘解忧在宴寻忆面前一贯矜持,不吃几口菜就会喊饱,连带娄满现在也不能多吃。
宴寻忆长得好,性情也温和,珍儿偷瞥了眼,有些脸红,瞬间低垂下头。
娄满尽收眼底,只是全当没看见罢了。
饭菜上桌,满满当当一桌。
珍儿将食盒盖起来,朝娄满福了福,小心翼翼道:“小姐,谷主过几日要抽查你的麒麟剑法,他让你这几日务必好好用功。”
“刚要吃饭,你竟会扫兴!”
刚拿起来的筷子,被娄满重重摔在桌上。
摔完又担忧,会不会太过了,虽然刘解忧嚣张跋扈,但在宴寻忆面前应该有所收敛。
算了,摔都摔了。
娄满哪有心思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心中另有难处,她根本不会劳什子的麒麟剑法。
娄满武功能入眼,在仙修里面勉强算中上,剑术也还行,不过也称不上精湛的高手。
寻常修士皆是凡胎修行,对仙法的悟性远不如娄满,说的好听些叫仙修,实际就是凡修。
娄满在仙术上面的造诣,远超同龄修士一大截,故而对武功一类不怎么上心。
所幸,刘解忧懒惰成性,不仅灵力不高,武功也不精湛,若刘解忧是个武功高手,才叫娄满难办呢。
珍儿惴惴不安,小心瞧着娄满脸色。
娄满自然不会刁难她,开口打发下去:“你先退下。”
珍儿如蒙大赦,提着餐盒匆匆离开。
院中又只剩下娄满和宴寻忆。
娄满笑容可掬,给宴寻忆夹了一块鱼肉,方才的傲慢全然不见,讨着乖巧说:“师兄尝尝这鱼。”
宴寻忆应声道谢,笑容挑不出错,可是一顿饭下来,他从始至终都没动娄满给他夹的那块鱼肉。
娄满不知道,刘解忧在宴寻忆面前颇为拘谨,根本不敢替他夹菜。
娄满只是草草过了一遍刘解忧的记忆,不知道刘解忧和宴寻忆相处的细节,全靠自己猜测。
她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她现在这样的。
吃过饭没多久,珍儿就来收走了碗筷,宴寻忆看了会儿书又继续练剑。
曹冠英的后院很大,足够几人施展,而在院子里埋头苦修的就只有宴寻忆一人。
娄满一手撑脸,安安静静欣赏美人。
宴寻忆武功高深,肯定下了不少苦功夫,若不是他灵根残缺,单靠这份毅力,早就是名声大噪的少年英才了。
曹冠英之所以会松口答应收宴寻忆为徒,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刘解忧,令一部分原因是宴寻忆自身的刻苦自律。
这没办法不令人动容。
过了许久,剑影飞舞的少年终于停下,还没喘口气,就听见娄满唤他。
他看过去。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涌来一股怪异。
在他记忆里,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向他时,总是扭捏羞怯,还夹杂着几分不自然。
现在好像过于坦荡了。
娄满朝他一笑,看似商量,却好像笃定了他会同意。
“我记得师兄也会麒麟剑法,我两个月不练有些生疏,师兄可否武一段给我瞧瞧?”
其实她也不确定宴寻忆会不会,她瞎说的,宴寻忆如此刻苦,十有八九通晓麒麟剑法。
就算不会,娄满也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她坦然自若,直视宴寻忆的眼睛。
果不其然,又让她猜对了。
宴寻忆应下她的请求,两步飞到院中央,行云游走,堪称绝景。
娄满又坐回石凳上,左手搭在腿上,两指捏着一片绿叶,时不时撵搓两下。
武毕,宴寻忆收回佩剑背身而立。
娄满得到自己想要的,站起来绕出石凳,行至宴寻忆面前,笑着说:“多谢师兄了。”
“不必客气。”
宴寻忆连呼吸都没乱。
藏在袖口的手指微不可寻的动了动,绿叶即刻化在娄满的掌心消失不见。
她轻咳一声,眉目见露出几分疲倦,装模作样道:“两个月不曾活动,出来大半日便觉得乏了,师兄,不然今天我就先行一步,回去休息了。”
“师妹请便。”
娄满闻言颔首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方才宴寻忆练剑的身形,已经被娄满留在那片绿叶里了。
要她在短时间内学会麒麟剑法,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倒是可以耍耍小聪明,走条偏路。
虽然娄满剑术不精,可学的到底是娄寒的稀世绝学,拿来唬人绝对没问题。
当晚,趁着月黑风高,娄满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练剑,还好刘解忧的剑没认主,不然她用不了,还得编造个丢剑的借口。
担心刘闻什么时候来个攻其不备,娄满不敢懈怠,本来还想让常挚过来帮忙,但这小子忙得很,根本顾不上她。
直到半月后,娄满差不多已经练熟了东拼西凑的剑法,刘闻才带着人大摇大摆来到曹冠英的住处。
这半个月以来,娄满晚上刻苦,白天摸鱼,就没怎么合过眼,亏她底子好,若是寻常人,早就过劳身亡了。
娄满笑得乖巧,欢快地唤了句父亲。
刘闻问:“剑练得怎么样了?速去施展,让为父瞧瞧你有没有偷懒。”
娄满抽出刘解忧的琴禾剑,退后一步,朝刘闻拱手一笑,意气风发道:“请父亲大人一顾。”
刘闻见她如此有把握,顿时开怀不已。
娄满没叫他失望,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能力在刘解忧之上,但没高出许多,既不会惹人怀疑,还能哄刘闻开心。
武毕,娄满把剑收回,一连得了刘闻三句好。
刘闻一脸骄傲:“不愧是我女儿,我就知道,只要我儿肯努力,必然非同凡响,这半个月你一定下了不少苦功夫吧。”
娄满抬抬下巴,迎合道:“那是自然,孩儿日夜用功,为的就是不让父亲失望。”
宴寻忆神色复杂。
这半个月以来,他从未见她拿过剑。
而且......她的剑法有些奇怪。
是麒麟剑法没错,却又有些不同。
宴寻忆注意到的,刘闻当然也能注意到,他代替宴寻忆问出心中疑惑,“忧儿,为父怎么瞧着你这麒麟剑法不太对劲,这是曹仙师授予你的麒麟剑法吗?”
当然不是,曹冠英哪有这能耐。
娄满一脸淡定地胡编乱造:“忘了同父亲说了,我此前外出历练,碰到一个游方道长,机缘巧合下我们一道行走了几日。她见我与她有缘,便传授了我几招剑术,修养两月,我闲来无事,瞧这剑术与麒麟剑法甚是相配,便突发奇想,与之相融。”
刘闻一听,顿时喜不自胜,赞扬道:“我儿真是才华横溢。”
“父亲谬赞了。”
刘闻心情大好,陪着娄满说了好一会话,经手下来报要事,这才离开。
热闹的巷林,瞬间安静下来,令人好不习惯。
娄满把琴禾剑随手放在石头上,然后悠然自得地坐在树下的秋千椅上休息。
秋千椅是她前几日让珍儿和玲香弄来的,软藤编成,还铺上了满绣的绫罗垫。
石凳一坐就是大半天,又凉又硬,她坐不惯。
也不知刘解忧从前是怎么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