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没有人声，只间或响起昆虫振翅的声音，施无许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回望了眼身后零星的亮光，毅然地转身向前走去。
突地，就撞见了一个人影，那人快步朝她奔来，却没发出什么声响，施无许立时蹲了下去。
“可是施姑娘？奴在此等候多时了。”声音低沉悦耳。
听声音，来人像是也蹲了下来。
施无许摇了摇头，道：“我……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别告诉殿下。”
“施姑娘，是王命奴来接应您的。”来人伸手拉她。
“你怎么知道……”施无许惊讶地抬头看过去，虽光线昏暗，却也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是个生面孔。
她正欲问，来人急声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出去！”
说完拉起她，施无许也顺着力道起身跟在他身后。
这花园很大，施无许跟着绕了好几圈才走到墙下。
“想必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守着这院子吧？”男子挡在施无许身前，仰头朝墙头低声说道。
施无许顺着视线看过去，才知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身形隐隐约约，在月光下只能看到颇为纤瘦，似是身着玄衣，手中像是抱着什么武器，单脚踩在墙头，是个年轻男子，看不清神情。
见墙上的人不回应，男子隔着斗篷一把揽过施无许就飞上了墙，只在墙上踩了一下就又飞下墙头。
施无许转身再看时，墙上的人已不见踪迹。
男子松开她，笑了一声：“看来他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不知他之后该如何向他主子交代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男子轻功十分不错，带着她飞檐走壁，很快就出了府。他朝暗处打了个手势，树上就跳下两个人来。
施无许惊了一跳，只愣愣地跟着三人走，心中隐约有些担忧。
低声问道：“你们真是王的人？王可是名子受？”
三人俱是一惊，就连那个带他出来的男子都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前面两人走到一个小巷子里，驾了一辆马车出来，领头男子扶她上马，低声道：“施姑娘先休息一会儿，不远，很快就能到了。”
“他不是去出征了吗？”施无许疑惑道。
“王一直在等您。”说着就关上了帘子。
深夜中的马蹄声格外的醒目，施无许没来由的感到紧张，不知是因着终于逃离的刺激，还是因着即将来临的相见。
说是不远，却也似过了重重关卡，一路上停了好几次，皆是静默，直至男子语气轻快地道：“施姑娘，到了。”
施无许闻言，心中一突，应了一声，顿了顿，躬着身子正欲掀开帘子。
手刚抬起，帘子就已经被一双大手掀开，是一个颇为高大俊逸的男子，隔着马车看他，显得格外逼仄。
施无许抬眼看去，外间很是亮堂，是夜明珠发出的光。
“阿许。”男子声音有点沙哑。
施无许才认出这人不是带她出来的那个男子，而是……
她竟认不出来他了。
施无许愣愣地看着他，试图从眉眼中认出昔日的小公子来，双目狭长，长眉入鬓，跟启很是相像，却不觉艳丽女气，他双眼亮晶晶的，只看着她，笑容还是同从前一样。
“……小公子。”
子受弯腰将她揽了出来，抱着下了马车。他不知何时长到这么高了，被抱起来时她竟还有一点轻微的失重感。她穿着墨绿色交领长袖大衣，是启前些日子给她送过来的，坠地的裙摆荡在空中，施无许紧紧地揽住子受的脖子。
施无许对这个时代其实并没有太多留恋，最想见的就是小公子，再次来到这里之后，很多次入睡时她都在想小公子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们还能相见吗？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想可能会有某一次机缘巧合因为沾了小五的光，小公子能听到她的神医名号，因而慕名而来，后来她又想小公子从来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她又想可能会有某一次能遇上从从前宫殿中的人，他们能认出她来，惊喜地说道：“怎么是施姑娘！”然后带她去见小公子，后来她又想盛从来都是跟在小公子身边，坞可从来没有出过宫门。
后来被启掳了去，她就想小公子可能已经不记得她了，毕竟她只是他宫殿中的一个女奴，虽然他待她格外好些，可也只是一个女奴呀，还过去了这么多年。
这万千种念头在施无许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施无许只是低垂着眉眼，将头埋在子受胸口，不曾开口说话。
子受也没有说话，他们二人像是时隔多年再相见的好友，似是再没有共同话题了。
施无许被放在了柔软的矮塌上，她盯着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道：“小公子，你还记得我。”
她从未被人这样抱过，这样轻飘飘的，好似她只是一根羽毛，或是一盏琉璃灯。
不，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婆身体还很硬朗的时候，也曾这样抱起她。外婆总要忙到很晚，她总会在一旁陪着外婆，不知何时就窝在角落里睡着了，迷迷蒙蒙中她睁开眼睛，看到外婆朦胧的脸，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阿许，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子受的嗓音似是恢复正常了，现在的嗓音虽低沉，却不致沙哑。
施无许从矮塌上坐了起来，稍稍甩了甩宽大的衣袖，露出手指。
屋子里暖烘烘的，此时已算是夜深，寝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施无许了无睡意。
“阿许怎么不说话？”子受声音颇为温柔，他从一旁的女奴身旁接过一套衣服，说，“换上这个吧。”
虽在施无许的这里只过了几个月，可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小公子其实极少这样温柔地同她说话，她自是不适应的。
她毕竟在这儿待过五年，再不济也能看出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女奴所能穿的，当然小公子手上的衣服也是如此。
她顺从地接过衣物，道了声“我自己换就好”就去了屏风后。
换上之后施无许才觉得这衣服很是熟悉，同小公子之前送她的衣服颜色很像，都是浅绿色的，但更为繁复华贵。
她只换上内衫，腰封怎么也捆不好，外面那件大领衣歪歪斜斜，一头乱发绕在脖子上，有些热意。
她刚从屏风后出来，子受就上前给她整理衣服，换了衣服之后，施无许也自在了不少，疑惑道：“这大半夜的，都要睡觉了，还换什么衣服？”
“阿许困了？”
施无许摇摇头。
“我也是，我开心，开心地睡不着，”子受一把揽过施无许，一同坐在床上，又继续说道：“阿许，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石伯总说你不会再出现了，可我料定阿许会来找我的。”
小公子从前也爱搂着她，动不动就抱她，只是现在他长高了这么多，俨然就是一个成人模样，她有些不自在。
他身旁没有内侍了，女奴倒是换了人，她一个也不认得了。
子受同从前一样，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渐渐地，施无许也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那十五年的空隙光阴被填满了。
看着那几个女奴退了下去，她仰头问道：“小公子，坞可呢？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从前在宫殿时，她虽跟那些女奴关系都还不错，其实只跟坞可最交好，哪怕她当年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施无许定定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她还没回来，阿许，你明天就能见到她了，雨已经传了消息给她了。”
闻言，施无许笑了一下，道：“不知她还记得我吗？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呢。”
第二天见到坞可时，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她醒来刚套上外衣，还未来得及穿上木屐，就听见哒哒的凌乱脚步声。
“姐姐！”施无许还未看清来人，就被一把抱住，声音了褪去从前的稚嫩，更显得格外空灵悦耳。
是坞可。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施无许轻轻拍了拍她，唤道：“坞可。”
“姐姐还是同从前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姐姐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了，我昨天还跟小公子问起你呢。”坞可长相其实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气质变化很大，看着夺目了许多。
从前她总是格外的胆怯，也不敢抬头看人，在她身边时才略好些。
也不知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从前启见到她们二人，总爱说：“瞧瞧，施姑娘又带着这丑奴来了。”
如今坞可虽长相没有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眉眼间还有一股杀伐之气。
直至傍晚时分，子受才又回到宫殿，她昨日以为这是他的宫殿，却原来不是。施无许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坞可说这没什么，王素来对她好，她受着就是了。
今日的小公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看着眼前华贵的衣服，施无许才想起他早已不是从前的小公子了，他是如今的王。
她独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一旁的女奴躬着身子退至一旁，她不适地站了起来。
“阿许这是怎么了？”子受拉住她。
“……我可以出去吗？我想去找小五，跟她说清楚，她肯定担心的不行了。”她失踪了几个月，小五定是一直在找她。
“我陪你去。”
二人换上了轻便些的衣服，正在宫门口，就遇上了一辆马车，周边民众纷纷让路，零碎声中施无许听到了启的名号。
子受拉着施无许的手腕，状若无人地从马车旁走过，子启似有所觉，掀开帘子却只看到相携而去的背影。
看到发梢残留的紫色，他一惊，急声问道：“瞳奴可在？”
“殿下，他一直守着禁院，不曾离开半步。”一旁的雾隔着门帘回道。
“怎么会……”子启顿了顿，道：“跟上去看看，那人定是阿寿。”
雾惊了一跳，说道：“殿下，万一又被王察觉……”
“少啰嗦，快去！”无非不过是一番冷嘲热讽，再不济就是一顿皮肉之苦，怎么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他这幼弟虽不在乎名声，脑子却也还算清醒。
“……是。”话落，雾就跳下了马车，朝反方向快步走去。
施无许刚失踪时，小五闭馆找了半月，担心的不得了，后有一蒙面女子找了过来，向她问起时姐姐。
她只谎称时姐姐是她在北蒙偶遇的一名寻亲女子，刚好她也要来朝歌，又相依过来开了一家医馆。蒙面女子不知有没有信她的话，应了几句就又走了。
没过几日又来了一个看着身份极其尊贵的小女孩，她身边跟着一个面相不善的嬷嬷，女孩身着华服，呼啦啦带了一群人过来，阵仗极大，外间围了一群好事者。
小五惊了一跳，正要打开门，那破烂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踢开，扬起地上的灰尘，
女孩十分嫌弃地打量着破旧的医馆，小五压下心中的怒气，待看到女孩那张脸时，那怒气却平息了下来。
难道她就是时姐姐说的亲人？抑或是那亲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