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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在郊外挖了三天……尸骨无存,我永远找不到她了……”

    张秋林逐渐语无伦次:

    “或许我该恨的不是镇里的人……我该恨人贩子、可我还要给他们银子,他们才会告诉我小妹被卖到哪去了……我该恨杀害我小妹的凶手,可是他早就跑得没影了,我去报官吗,每年被拐的人那么多,官府根本不管些事,这位贵人,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元遥耐心地听他说完,静默片刻,走到了张秋林面前,蹲下身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找个营生好好活着,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给她们一个公道。”

    ——

    两日后。

    段淮进屋时,元遥正在翻看民递铺上个月的账目。

    “他的信。”

    元遥弯了下眉,看见信封上的名字,才知这个“他”指的是闫牧舟。

    张秋林一事背后牵扯的不容小觑,贩卖人口一事虽为律法所不容,但近几年律法松懈、官府不为,致使不法团伙逐渐猖獗。

    且新安镇虽不在城内,但地处京畿,那妓院掌柜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如此无法无天,当地官府竟不闻不问。

    究其根本,乃当朝风气败坏所致。

    无论如何,受苦受难的永远是寻常百姓。

    闫牧舟信上所言,与她所想完全一致,此事棘手但势在必行。

    “真把那小子留下?”段淮抱起罗汉榻上裹着绒被的小猫崽, “要不让他跟着闻风,我看他身手不错,练练能当个护卫。”

    那晚过后,张秋林留在了民递铺里帮工,看他卖力肯干,大家也就没什么意见。

    “他自己不愿离开。”元遥揉揉酸胀的眼眶,目光落在了窝在段淮臂弯喝米汤的小猫崽身上。

    小猫是段淮昨日在田头捡回来的,刚生出来几天,嘴没有汤匙一半大,只能由人一点点往里喂米汤。

    “它什么时候能睁眼?”

    “快了。”

    元遥放下账本凑到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猫。

    “你看,它会吞咽,”段淮故意逗她,“还活着呢。”

    元遥让他说得有点心虚,小猫一直不睁眼,她总不放心,隔一柱香就要凑上去听听小家伙微弱的心跳,摸摸它起伏的肚子,最后干脆把书本账目搬到了罗汉榻上看,好方便看着小家伙。

    “今晚镇上办灯会,想去逛逛吗?”段淮给吃饱喝足的小猫崽裹好被子,看似随口问道。

    “去,刚刚和惠秋她们说好了,带着孩子一起去逛。”

    段淮:“……”

    见他没说话,元遥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段淮扯了下嘴角,“一起去吧。”

    夜幕降临,平日里静谧一片的新安镇,今日却不同以往。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一片流光溢彩,尤是集市上,街头到街尾,各式花灯高高挂起,灯笼下的

    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商贩们接连吆喝着,热闹非凡。

    “姨姨,吃冰糖葫芦!”萱儿拉着惠秋买了一纸袋冰糖葫芦,从中挑了个山楂个头最大、裹糖最多的举到元遥面前。

    “好啊,就偏心你阿遥姨姨,怎么不给小枝姨姨?”商枝半蹲着捏捏萱儿的鼻子,萱儿张牙舞爪地朝她做鬼脸,商枝也不恼,扭头就从袋子里挑了个第二大的。

    段淮脖子上的宝青见状也要下来,三个孩子凑在一起,瞧见新鲜玩意一晃儿就没影了。

    惠秋跟在后头生怕她们丢了,商枝怕她看不住三个淘气包,也追了上去。

    只剩下元遥跟段淮两人。

    元遥不喜酸食,两个山楂下肚,实在无能为力。但这是萱儿一片心意,她不好不吃,正发愁,段淮从她手里将冰糖葫芦抽出,作势要咬。

    “我咬过的。”元遥提醒他。

    虽说分吃一物于从前的二人来说,并不稀奇,但如今怎能一样。

    “那又如何。”段淮自然地咬下颗山楂,“前面挺热闹的。”

    两人随着人流悠哉地逛着,街上人越来越多,元遥一个没留神,被谁撞了一下,再一抬头,便找不见段淮了。

    以防摔倒,元遥想着先走出人流,谁知眼瞅着到了街边,又莫名其妙被挤了回去,原来是前面有杂耍的。

    “哎哎哎,你踩我脚了没看见啊。”

    “明明是你不看路!”

    争吵就在元遥身后发生,她差点被挤到那两人身上,好在一双手及时揽住了她,用身子替她挡住了人群。

    两人好不容易逃离了水泄不通的人群,躲到了相对安静的巷角。

    “差点给挤没了,”段淮笑她,“等会过去的时候跟紧我。”

    元遥环视四周,目光被二人旁边的寺庙吸引,她蓦地开口:“段淮,你过生辰那日,我们来这祈福好不好?”

    生辰当天去寺庙烧香拜佛是二人多年来的习惯。

    因着在新安镇耽误了时候,眼瞅着距段淮生辰只剩一日,元遥便想着,不若和民递铺的大家一起庆祝。

    当晚回去,元遥就向大家告知了此事。

    得知这件事,最兴奋的自然是三个孩子。

    “我要给姨丈送生辰礼!”

    “我也要送!”

    李婶也跟着欢喜:“哎呀,那大人都爱吃些什么,我明日去准备,就是这大冬天的,怕是也没什么新鲜好吃的。”

    喜悦的气氛持续到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段淮就被三个小孩带着去了街上,元遥则是继续绣没做完的荷包。

    她的女红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以前一时兴起给杨仪舒她们绣过帕子,除此以外再没做成过什么东西。

    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借着去商枝房里的由头,向胡豆娘取经。

    五年前段淮回来陪她的那些时日,她答应过以后给他绣荷包。这么多年过去,方能兑现。

    “还有一日,公主还能做完吗?”趁着段淮不在,商枝在房里陪她。

    “还剩个尾巴,再有一两个时辰便好,等最后再穿绳……”

    敲门声忽地响起,商枝打开门,是张秋林。

    “你怎么来了?”

    “我……”张秋林踟躇着,言辞间早没了那晚的咄咄逼人:“……我来谢谢小姐给的衣裳。”

    张秋林不知元遥的身份,仅仅知道她是民递铺的大东家。

    “无妨,”元遥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袄子,衬得面容更加明艳,“这两日可还习惯?”

    “习惯。”张秋林答。

    “你若愿意,可一直留在这里。”元遥顿了顿,又道:“贩卖人口一事,我会彻查到底,不过此事牵扯过多,恐不能立竿见影,但我答应你的,定不会食言。”

    张秋林木讷的眼神闪了闪,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我信您。”

    张秋林离开没一会儿,段淮突然回来了,后头自然跟着三个小尾巴。

    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元遥连忙将针线跟荷包藏到身后。

    段淮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藏什么呢?”

    “没什么。”

    段淮虽然有疑,但并未刨根问底,带着三个孩子去看今早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猫。

    还是胡豆眼尖,瞥见了荷包的一角,脱口而出:“姨姨在绣荷包。”

    元遥闻言浑身一僵,求助似的望向商枝。

    “荷包?”宝青不知此事,小脑袋歪着,眼神迷茫地看着胡豆。

    “对啊,姨姨绣了好几日,一直让我娘教来着!”

    “我知道了!这是姨姨送给姨夫的生辰礼是不是,我爹说,荷包是定情用的,姨姨和姨丈是夫妻,姨姨才会送姨丈荷包对不——”

    宝青话没说完,就被商枝捂上了嘴:“小屁孩懂什么定不定情。”

    说罢她一手一个抱起了两个小丫头,还不忘叫着胡豆赶快离开:“你娘叫你回去做功课呢,小心不听话又挨揍。”

    一大三小热热闹闹地离开之后,元遥心知这惊喜当是瞒不住了,于是打算从实招来。

    “给我绣的?”没想到段淮先问出了口。

    元遥见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难为情道:“之前答应过你,总不能言而无信。”

    段淮抱着猫坐到她不远处的蒲团上:“那你慢慢绣,我不打扰你。”

    元遥没在他面前做过女红,不知是不是方才的慌张还未平静下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才拿起来,就被针扎了下手。

    她不自觉轻呼了声。

    “怎么了?”

    段淮听见动静,一过来就看见了元遥正往外渗血的指尖。

    元遥把指尖放进口里含着,不一会就止了血。

    段淮从里屋拿了药膏来,元遥见状不由发笑:“就快愈合的小伤,哪里需要药膏。”

    “不绣了,不绣了,那东西有没有都一样。”他道。

    元遥端详着自己一针一线缝上的荷包:“那怎么行,就快完成了。”

    “就是我技艺差了些,跟吴州刺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布面上绣的花样是段淮的属相———两只嬉戏的小兔。

    比寻常花草之类的要复杂些许,但胜在意义非凡。

    “不差,多活灵活现,跟以前绣得一样好看。”

    “你怎知以前的好不好看?”

    元遥学会刺绣就是这几年的事,先前绣的帕子只给了杨仪舒、杜晗歌跟元听夏三人。

    不管怎么样,段淮都不应见过她绣的东西。

    “我猜的,”段淮面色无异,从容道:

    “你一看就不是第一回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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