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矿里唯一一口水井在山谷中间,所有人都会来这里取水。井边的这棵粗大的榕树为这里提供了唯一的阴凉,树下搁着一块条石堆做的长凳,已经被磨得光亮。这条长凳,我们是没有资格坐的,只有监工们能在那里歇息,他们敞着衣服,搭着脚三三两两地坐着喝茶。

    打水的奴隶们来来去去,步履匆匆,拎了水就走,唯恐被哪个心情不好的监工留意到突然发难。

    这些没人性的监工多是总管的同乡,一批带着一批,都是人渣里的人渣,原先在家乡无所事事、人嫌狗厌的混混,来了这里哪个奴隶见了都喊他一声爷,飘飘然如做了皇帝,比寻常人还坏上百倍。

    我打了一盆水蹲在树荫边沿的角落低着头刷鞋,刀爷的鞋内外都是泥垢,我连换了两盆水。一双灰扑扑的脚挡住了我前面的光,我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监工站着盯着我,他肤色白皙,应该是刚来矿上的。他用监工们命令的口吻:“把爷的鞋子也洗了。”

    他抬起一只脚,哼了一声,用鞋底对着我,示意我帮他脱了。

    我只是看了一眼,继续低着头刷鞋:“我不,刀爷说我只用伺候他就可以了。”

    我右肩一痛,身体猛然往左边倒去。

    他踹了、倒我,又踢翻水盆,“你一个贱奴,也配和我这样说话。”

    他还想给我一脚,几个赶来的监工把他劝住,“她打不得,你初来不知道,这里除了总管,刀爷就是第一。”

    我爬着站起来,阴鸷地看着他,他有些心虚,看着我:“是你自己不识相,打你不应该?是你该打。”

    我双手紧握成拳头,看到他还在笑。我想打死他,但是我知道我们力量悬殊,只能瞪着他。

    霎时间,他笑容僵硬在脸上,刀爷走到我旁边,几个劝的监工自觉地讪笑着后退逃开了。

    “你刚来的吗,面生的很。”刀爷赤着脚,看到地上打翻的盆和沾满泥沙的鞋子。

    “小弟是总管大人同村的老乡,小弟爹爹当年还和总管大人一起长大的哈哈,昨天才来的矿上,不懂的地方还要刀爷您关照。”他强笑着。

    “哦,我知道。叫什么先礼来着……桔子你识字你说。”

    “先礼后兵,刀爷。”

    “对!妈的,威胁老子。”

    看到刀爷抽出刀,他拔腿就跑,刀爷脚一点地,紧跟了上去,在他身后一刺,我听到他闷声嗯了一下,像死狗一样径直倒了下去。

    唰啦——

    刀爷拔出贯穿在他身上的长刀,云淡风轻吩咐旁边围观的几个监工:“清理干净。”

    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全都一个个支棱起来。好快的刀法,眨眼不过两下,他杀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我以为刀爷会把他打一顿,没想到直接送他上了西天,看到男人的尸首被拖走,我心里毫无波澜。

    我是个自私又记仇的人,他那种人渣,死不足惜。

    “衣服洗干净。”他把血衣脱下,只剩了一条外裤,扔到地上。

    “好的。”我答应着,蹲在地上捡衣服和鞋子。

    “你要是男孩子,年纪又小一点,多好。”

    “为什么?”

    “太无聊了,要是有个徒弟带带,顺便教一下我的刀法。”

    “现在不能教吗?”

    “你身上除了脑子机灵,骨头都是硬的,省省吧。”

    轰隆隆——

    响声和震动感由远及进传来,我循着声音方向,看到远处矿坑一片烟尘弥漫,人影纷纷。

    有一个矿坑塌了。挖坑的竖井地下连着巷道,巷道再连着另一口竖井,一处崩坏,附近也跟着,一塌就是成片。

    这次塌矿,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喜叔他们也在里面。

    总管也来了,他的千层底踩在废墟上,惋惜着:“这一片地方能采出很好的矿石,唉。”

    他腆着养尊处优的圆肚子,由旁人扇着风,招手叫来大监工莫爷:“少这么多人,怎么干活?”

    “大人,不碍事,那边打点一下,我让他们再送一些来。窑里的那些人,我也拉去下井。”

    “嗯。”总管对此点点头,“尽快安排吧。”

    我站着刀爷身边,脑海里思绪僵硬,呆呆地跟着刀爷回到窑里。

    温热的泪水簌簌流下,我咬着唇,低头坐在地上。喜叔的话在我耳边不停回荡:“医不自医,卦不卜己。”

    我要是知道,我昨天应该多带些吃的给他。

    “死了就是死了,你哭他也不会活过来。我最讨厌看到人哭。”刀爷说。

    我撑着地站起来,用衣袖擦擦眼泪,虽然胸口还在止不住抽噎。我觉得双腿发软,就用手扶住刀爷的椅背。

    我看着刀爷坐着的后背,恨意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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