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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黄花(三)

    廿九日夜,都察院监。

    邱穆重镣在身,只草草用了几口饭食就裹衣上榻,正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编织着明日会审时的种种说辞,牢门却被打开,司狱躬身迎进来一个眼生的小黄门。

    “传陛下口谕,着将犯官邱穆押解大内提审,领谕后即刻动身,不得拖怠。”

    “尚书大人,请吧。”小黄门眯了眯眼看向邱穆,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邱穆心下隐隐觉得不对,眼下已是深夜,再过几个时辰就是会审,陛下就算要见他,只消明日到场亲鞫即可,何以还要大费周章地召他今夜去一趟大内?

    小黄门见他久无动作,不耐地催促道,“还望大人莫要让奴婢为难,速速动身吧。”那位爷一具养在深宫里金尊玉贵的身子,怎好让他在这院署外的凛寒夜风中苦站。

    也罢。邱穆见他催得紧,只得点一点头,因带着镣铐的缘故,手上动作缓慢,单是整冠理衣就耽误了好一会儿,完毕后复穿鞋下榻,依随着他快步出了监牢。

    院宇沉沉,棋布相峙,春夜里无星无月。邱穆身上繁重的铁链拖行在地,随着他的脚步碰撞出沉闷的响音,邱穆抬头望天,笼罩在这座风宪衙门上空的,是一片鸦黑的寂寂苍穹。

    及至院署高阔的朱门前,邱穆模糊看见门下立着两个人,一个身形高而细瘦,一个佝偻着背,比之矮了大半头。待他走得近了,猛然看清了两人的面目,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昨日谢屏来宣旨意将他一家下狱时,他也未如今日一般方寸大乱。

    “你安的什么心!竟敢纵着太子胡来!假传圣旨,你脖子上这颗头是要还是不要?”邱穆心中又惊又怒,指着那个佝偻老者低声叫道。

    太子畏冷,暮春夜里仍披着羽白鹤氅,他抬手不动声色将那老者挡在身后,“大人,这不关赵翁的事。”

    周遭都察院的属官都被支应开了,院署外幽长的狭道里唯剩他们四人。邱穆不理会太子的回护,兀自指着赵涟的鼻子骂道:“你做工书而后统领詹事府,前前后后小七年了,人都是越老越怕死,偏你就不一样,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老昏悖了?”

    赵涟知道他现在怒极也恨极,低下头去没敢吱声,太子却神情自若地压下邱穆的手,静静道:“这是我的主意,大人。赵翁来时也死命劝过,抱着我的腿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我总是觉得,该来这一趟。”

    邱穆不能把气撒在他头上,红着眼睛喊了句“殿下”,遂长叹一声,又向赵涟拱手告罪。

    太子拢了拢衣襟,苦涩道:“肃王已经动手了,你在狱中的妻女被他们下了潜肠之毒,倘若会审上你为了保全我不肯吐露实情,大人举家性命恐怕难逃此劫。”

    谢涟在一旁补充道:“除了都城这处,槐县那边也派去了监云卫。老夫人和二公子的安危,冢宰也得顾一顾。”

    邱穆预料到他们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如此之快。

    太子一面踢着地上的石子,慢慢道,“这次的事怪我识人不清,让赵翁荐了孟术去河东做巡盐御史,任期届满时他却恋栈不去,竟朝我们反咬一口,一时将前年四月西南茶马任上的亏空,和七月臬司衙门下那桩民怨沸腾的冤狱都钩沉复原出来,都察院这帮人可算是闻见血腥,如水赴壑的往御前上奏疏。时至今日,天子案前应当已堆积下如山一般讨伐你我的檄文了吧。”

    “假传圣旨也好,私谒外臣也罢,染指朝政,姑息养奸,如此数罪并罚,就让我一力承担吧。大人,这些年承蒙深恩,如今该是我一一报还的时候了。”太子正色向他作了一揖,眉目间俱是坦然。

    他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对邱穆说,“权当是……让我也替你辟一条坚实的前路,别再踯躅了,往光明处去吧。”

    邱穆黯然失言,举目望向他的前路,所见不过是晦暗如墨的浓沉夜色。

    *

    与此同时,以为前路如有迷瘴的,还有同样在牢中的露执。

    她在监牢门口苦苦等了一日,仍旧没有等来所谓的医士。幸好夜里燕文珠又醒转过来,精神也好些了,看着如常人无异。正赶上狱卒来送暮食,露执每样菜先尝了尝,过了半晌见自己无恙,才敢让燕文珠下箸。

    为阿娘的事伤神了一整日,直至深夜,露执才靠在墙角,和衣蜷缩着睡了过去。

    睡是睡着了,却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

    她前世在金銮殿前的血泊之中殒命,再一睁眼回到了出嫁这年,那时她做了一场梦。从那之后,她就很少再梦见什么。

    而今日的梦里,她梦见了谢屏。

    是极为怪诞诡艳的梦境。始于她失手打碎了妆台上一面落了灰的铜镜,蹲下身去捡拾碎片却被其所伤,指缝间留出的血顷刻染红了地上的残损镜片。而在镜中,血色慢慢化作游丝一般缥缈的幻象,被幽微的意识描画得绮丽异常。

    那些流淌的红,逐渐变成簇新的喜服,变成严妆丽人唇上的胭脂,变成额前的花钿,变成红罗帐外殷殷的烛灯。

    露执看见镜中映现出谢屏和另一个新娘装扮的女子并肩挽手,立于高阁,女子的笑容娇俏又明艳,仿若初绽枝头的海棠花。

    他终于如愿娶到了活泼爱笑的小娘子,立成正室,纳为嫡妻。

    她从镜中的虚幻挣扎出来,蓦地发觉自己竟也是一身喜袍。

    ……

    梦境在这一刻混沌起来,之后的内容露执就记不得多少了。

    她想,这样圆满的婚约,才应是谢屏本该得到的结局。

    以他的性情才学,以他的权势身份,他配得上这一切;以他被自己牵累的前生,以他的曲折和可怜,他也理所应当得到这一切。

    而自己呢,上一世那个谋害她全族的仇敌,起手就被谢屏利落除掉,她已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蕴蕴,别发愣了,去把食篮拿来。”

    窗外旭日正当空,燕文珠一句话打破她的神思,于是这个与自己关联不大的梦被她暂时搁置。

    饭毕,露执才想到今天是阿爹受审的日子。

    “阿娘……”她收拾起桌上的碗盘,犹犹豫豫地开口,“今日是头次会审,阿爹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

    露舟捕捉到姊姊的疑虑,清亮的声音抢在了燕文珠开口之前,“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阿爹是清流君子,必然不会跟东宫勾连。一定是那些朝臣故意往阿爹身上泼脏水,把旁人的罪名套在了阿爹头上。”

    李氏连忙推了露舟一把,秀眉倒竖着提醒她噤声,“茵茵!国朝政事也轮得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言置喙?咱们身陷囹圄,一言一语都得嚼碎了说,若是落人口实,日后你阿爹在朝中如何自处?”

    燕文珠抬手将鬓边新生的白发掖到耳后,淡淡向李氏母女望了一眼,“只怕是,没有‘日后’了。”

    李氏和露舟面有惑色,未尝领悟她话中之意,正待追问她时牢外又传来了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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