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李景晏从简牍中抬头,望见云锦书捏着绣花针发愣的模样,清寂的眸底划过一丝探究。

    云锦书从换药的时候就心不在焉,方才敷药膏的力度没掌握好,摁在水泡上的触感让他现在后背还隐隐作痛。

    “你再发呆,那根针都要和你长在一起了。”

    倏尔回神,云锦书来不及反应,针尖猛然扎进指腹,渗出一两滴血珠。

    云锦书攒下眉头,李景晏起身递过一方锦帕。她踌躇片刻,接过粗略地揩去殷红。

    一番动作做得漫不经心,云锦书的愁绪肉眼可见,更是几次三番抬起头想和他搭话。

    李景晏居高临下,眉梢微微挑起,难得酿出些许戏谑:“你如今倒是学会了含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沉吟须臾,云锦书将蓬莱殿的事情和盘托出,细枝末节无一不明。

    云锦书倒不是很指望李景晏能帮她,只是希望能从盟友这些获取其他的思路,抚平她中烧的怒火。

    最初得知她的确情绪大于了理智,甚至还萌生出和贵妃同归于尽的想法。

    但那又如何呢?没了贵妃,姑姑满身的污水和嫌疑就将再也洗不清。

    听罢,李景晏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神色宁和:“贵妃跋扈,可德妃未必就坦坦荡荡。”

    锦书微怔,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眸底,一直以来的无助仿若柳暗花明。

    德妃的孩子是因为贵妃才小产的,即便有如山的铁证证明贵妃有害人的动机。

    德妃这么上赶着告诉她线索,焉知这不是德妃为了扳倒贵妃刻意推她出去做的局?

    “即便你真的疑了贵妃,如今高氏在朝中横行霸道,你我无权无势如何抗衡?”

    李景晏补充的话语宛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心,让云锦书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与举步维艰。

    云锦书:“左不过,玉石俱焚。”

    她无父无母,在宫外了无牵挂,就算死了也不会连累任何人。

    李景晏笑她天真,若真如她所说,他也大可以毒死李景泽和定元帝,左右他担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他比任何人都想赢,但他要赢得漂亮,要让所有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臣服。

    李景晏逆光卓然而立,浑身依旧晕染着淡淡的疏离,但又洋溢着泛滥的野心。

    “但我不甘心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云锦书语气平淡,面庞的表情甚至也丝毫未变,仿若只是在交待尚寝局的差事。

    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可以和高贵妃耗到底,甚至很期待这把刀落在高氏全族的头上会演变成如何模样。

    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她偏要以顽石之身撼动高氏这块瑕玉。

    李景晏已经重新回到书案之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若有需要,叫追影助你便是。”

    毕竟追影助云锦书,也就是在助他。

    云锦书颔首应承,门前忽而传来一阵骚动。追影自殿外现身,带来一封裴少煊的亲笔信。

    吴宗麟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特意在下朝之时拜托裴少煊递了这封信,邀约李景晏皇宫省经阁相见。

    定下的时间倒是凑巧,正是贵妃拟定的中秋金菊宴当日。

    云锦书这几日一直陷在旧事之中,对尚寝局这些事无心关注,若非今日吴宗麟递信,她只怕会忘记这回事。

    金菊宴乃是大事,贵妃明面上邀约了京中许多名门闺秀前来赏花喝酒,实则却是借此为楚王和开国公世子相看选妻。

    唾手可得打击贵妃的机会,高锦倒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

    金菊宴除了赏花,另一件大事便是在夜晚赏花灯,这是大颂亘古的传统。

    云锦书一早便得了旨意设计图纸,选材做灯,这几日日常点灯燃烛的任务一并交给了底下人去做。

    嘱咐完琥珀注意事项,锦书忽而思及其他,从妆台屉子下抽出完工的安神软枕,叫她当差之时递给豫王。

    那日在长明殿做的就是此物,耗了她几个晚上,指上还被扎了几个针孔。

    琥珀心感有异,神色古怪:“司灯对豫王殿下好像格外上心。”

    除了枕头和前些日子送的安神灯油,云锦书特意去尚食局打了招呼,让姚淑月给他开了小灶,就差没包揽他全部的衣食住行。

    云锦书不以为意,她只是按照老嬷嬷的话让他睡得好些,他二人只是简单不过的盟友关系,坦坦荡荡。

    琥珀端着托盘前脚刚走,锦书思及中秋宫灯花色尚未选定,后脚紧随琥珀踏出寝殿。

    行至长廊,许久不曾露面的金玲面色慌乱,遮遮掩掩从外边回来,神色很是诡异。

    行走的女史约莫不曾注意到她,二人倏然相撞,面面相觑。

    “你作死呢?走路都不看!”金玲回神,怒喝。

    小女史直喊知错,好话说了一通也没让金玲消气,反而像是刻意为难,堵住她不放。

    云锦书驻足,立在远处将一切收入眼底。思绪翻飞,出声叫住琥珀。

    “去长明殿告诉追影,叫他帮我盯一盯金玲。”

    说不准,此番会给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

    夤夜,栖鸟立在枝头保持默然,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前来太液池的不速之客。

    金玲一路疾行,神色都是娇憨羞赧,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她摸到太液池后的假山堆,甫一站稳,旁侧抻出臂膀将她拖入其中,带着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金玲低呼一声,象征性地挣扎几分便瘫软在他的攻势之下,喘息连连,媚态横生。

    云雨初定,二人大汗淋漓靠在石山上温存,夜空中仿佛都飘荡着糜烂味道。

    金玲撑在他的胳膊上支起身,声音里尽是承欢后的酥:“世子爷,您答应过金菊宴就告诉贵妃娘娘,要将奴婢收房的。”

    早在伴读入宫最初,金玲就将主意打在了这群富家子弟上,只求能得了谁的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

    哪怕是高门大户的妾,都比守在宫中老死的好。

    她素来心高气傲,普通书香门第自然是看不上,她便一直注意着高锦和裴少煊,明里暗里给他们示好。

    裴少煊桀骜不驯对金玲视而不见,时间一长她甚至觉得此人不知好歹,家中破落至此还敢如此拿腔拿调。

    金玲歇了对裴少煊的心思,转而卯足劲勾搭高锦。

    高锦又好女色,二人趁着她当差之时擦枪走火,生米煮成熟饭。

    见他对她迷恋至此,金玲甚至想象出了自己嫁入开国公府当太太的光景,一时喜从心来,对高锦愈加讨好献媚。

    高锦闻言,勾住她的臂膀往怀里带,锲而不舍给她画饼充饥:“你放心,我定会回禀姑母将你收房,让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女人。”

    话如此说,高锦唇畔却携上一丝讥诮,兀自笑这个女人异想天开,攀龙附凤。

    他与金玲本就是逢场作戏,开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她做妾都不够格。

    左右他也没有娶她的心思,倘若东窗事发,高锦大可以将所有事情栽赃到她头上,说她蓄意勾引。

    反正有贵妃给他兜底收拾摊子,高锦依然可以做风光无限的开国公世子。

    提到贵妃,高锦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自己憋屈。

    那日李景泽将他领回去,贵妃不分由说扇了他一巴掌,甚至勒令宫人将他困在乾德殿,不得出宫门一步。

    他自小在家中被宠惯了,进了宫也是被人世子爷、世子爷的奉承着,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那吴宗麟是个什么身份,区区七品翰林编修,他打了也就打了,难不成还要他开国公世子给吴宗麟奉茶致歉不成?!

    这老头不知好歹,在他补眠之时唠叨个没完,什么狗屁圣贤道理讲了一通。

    高锦将此事告诉姨母,谁知高贵妃怒从心来,狠狠给了他一掌掴。

    “你这个蠢货!若是吴宗麟出言状告,你有没有想过开国公府如何收场!”

    高锦捂着脸,梗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贵妃:“吴宗麟无权无势,姑母为何担忧,而且也是他先对我不敬!”

    贵妃待他这个侄子一向溺爱,偏生这次因为吴宗麟,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吴宗麟自作自受,还有那豫王和裴少煊,更是让高锦气得牙痒痒。

    裴家式微至此,在朝中被高家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偏偏他们不知夹着尾巴做人。

    裴少煊讽刺他不学无术废物一个,李景晏素来心高气傲,这次竟然替吴宗麟挡了那一下。

    高锦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眸中渐渐燃起怒火,揽着金玲肩膀的手也不自觉加重。

    金玲吃痛,娇声道:“世子爷,你弄疼人家了...”

    倏尔回神,高锦对上女子刻意矫揉的姿态,嘴上轻声哄着劝着,实则内心不自觉冷笑。

    夜色逐渐深沉,金玲害怕被人发现,歇了一会便起身穿衣预备回尚寝局。

    高锦自是不宜久留,乾德殿的侍卫看他看得紧,他今日都是趁着侍卫换班之际才摸出来的。

    二人穿好衣裳,一前一后跑出假山,趁着留存的夜色各回各处。

    古木参天,遮天蔽月,月光透过淡薄云层,穿过罅隙勾勒出玄衣青年流畅的曲线。

    树枝簌簌,追影敏捷落地,盯着远走的人影倏尔冷笑一声。

    当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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