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江幼枝看着殿内的烛火辉煌，仿佛瞧见了许多星星一般，就连那个尖叫着的女子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短短十几载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闪过，明明才重生没多久，此刻就要告别了吗？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啊，还没见到沈令柔，还没嫁给宋曣，还没报仇，不能这么走了啊。
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一位银面白发之人朝她走来，将她抱起。
*
宋曣顾不得一旁不停尖叫的宋阮妹，抱起已经逐渐晕过去的江幼枝将其放在了寝室之中的榻上。
苏柔笙满脸震惊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她略懂医术，诊了诊已经陷入昏迷的江幼枝的脉向。
一旁的宋阮妹瞧着她脸上越来越焦急的样子，对着门外的侍女大叫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恕臣妇不才，恳请殿下救治小女。”苏柔笙跪下祈求太子殿下，凭借她的医术，仅仅只能知道女儿中了剧毒，而且这毒以最快的速度全身扩散，若扩散到肺腑，便无救了。
“江夫人莫急，既然她是孤的人，那孤定然会护她无恙。”宋曣知道，这毒是冲着他来的，他断然不能让别人替他受了去。
江夫人诊脉的时候他已经让饶幻去请大夫了，可看江夫人的神情，想来此毒没有那么容易。
他思索着下毒之人的目的，他知道每年回京城都会遇到许多刺杀，而下毒还是第一次。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满脸惊慌失措的宋阮妹，借宋阮妹的手给他下毒，最终目的无非是一箭双雕。
因为那人知道，太子殿下会拒绝任何人，唯一不会拒绝的就是宋阮妹。
将毒下在宋阮妹带来的饭菜中，若是他中毒了，那下毒之人就是宋阮妹。
下毒之人想要除掉他他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除掉宋阮妹呢？这十年来她都规规矩矩待在后宫，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威胁。
“不是我，哥哥，你相信我，我不会给你下毒的。”宋阮妹拽着宋曣的袖子啜泣道，她知道哥哥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她只有哥哥一位亲人了，自然是不会给哥哥下毒。
宋曣甩了一个眼神，转身面向江幼枝。
他确实非常不喜宋阮妹，若不是因为宋阮妹的娘姜茝，他的娘亲也不至于惨死。
他第一次见到宋阮妹的时候，是那日早晨，他习武结束去宣政殿找刚刚下朝的父皇。
那是个冬日的晴天，阳光格外温暖，他刚刚走近就看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在殿内追蝴蝶，惹得宣政殿中笑声频频。
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的，父皇没有其他妃子，偌大的皇宫中只有他一个皇子，每天都是一群人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他连玩伴都没有。
开始他求父皇和母后给他生个妹妹或者弟弟陪自己玩，可父皇却告知他以后切不可说此事了，母后随父皇征战的时候身子受了伤，无法再生育了。
后来他苦苦哀求父皇给他找个玩伴，他这才有了李安歌这么一个玩伴。
李安歌是太医李沭的儿子，和宋曣同岁。
可李安歌是个闷葫芦，整日抱着一本医书，每次说话都是和医术有关。
所以当见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时，宋曣心中是开心的。
只不过他才开心了半日，傍晚的时候就听到了母妃跳楼的消息，母妃宫中的侍女说是因为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和女孩。
起初他并不信，可母妃去世后，那个女人成了兰淑娘娘，掌管后宫，而那个女孩，则成了公主。
他年少轻狂，对父皇生了厌恶，连一声告别都不曾留下就去了西州，并且发誓不拿下西州不回京城。
转眼十载已过，虽然他知道这并非是宋阮妹的错，但年少时的心结还未曾打开，对她仍旧充满了厌恶。
即使她年年趁宋曣在京城时期百般示好，宋曣也从未真正搭理过她。
就连刚刚那个眼神也是第一次，所以宋阮妹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哥哥，我只有哥哥了...他们都欺负我，呜呜...”
“若是...嫂嫂醒...不过来，我就跟着她一起去。呜呜...”
宋阮妹觉得，那个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但是却不小心被毒倒了的姑娘一定是传闻中那位想要嫁给太子殿下的江姑娘。
况且刚刚哥哥都说她是他的人了，那么此人就一定是嫂嫂了。
“你话这么多，会吵到她休息的。”宋曣一听到宋阮妹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就听到了那日傍晚母妃跳楼的消息。
这话一说，寝殿中只剩下了烛火燃烧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低低的啜泣声。
宋曣终于被惹怒，他转身面向低头的宋阮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吵到床上的那位。
“宋阮妹！你今日在东宫的所见所闻，出了大门你最好都忘掉！”
“还有，我给你一日时间，将那个下毒之人抓来见孤！不然，孤就亲自送你下去！”
宋阮妹无声留着泪，不停点头。她偷偷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哥哥，只有她刚刚来到皇宫的那日对自己笑过，此后十载，无论自己如何做他始终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如今第一次同她说话便是如此严厉，带着银面，披着白发，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不停击退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个俊美无涛的哥哥去了哪里，她记忆中的他是那个爱笑。
见哥哥依旧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她想了想，缓缓说到：“哥哥放心！我，我一定会将下毒的人抓到！”
说完后，她看到哥哥的神色有所缓和了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哥哥这是在下逐客令，所以也没多做停留。
直到出了东宫的门，春日的晚风吹过来她才觉得有几分真实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关在后宫，所有人都欺负她，就连宫里打扫卫生的侍女都敢和她顶嘴，她都一一忍了下来。
她这么多年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哥哥能同她说话。
这个愿望如今终于实现了，为了能一直一直和哥哥说话，她一定会将这个下毒之人揪出来献给哥哥。
宋阮妹刚走，饶幻就归来了。
与之前不同，饶幻进来后就跪在地上不说话。
苏柔笙明白这些话不方便当着她说，寻了个借口出来了。
“李安歌呢？”
“殿下恕罪，属下未能将李大夫带来，李大夫说...”饶幻跪在地上吞吞吐吐，后面的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但说无妨。”宋曣心中有些烦躁，有种不好的猜测。
虽和李安歌有段少年的情谊，此人也为他的蛊毒付出了很多心血。
可他也知道，李安歌这个大夫，只救治平民百姓，面对有权有势的人，都是以条件来交换看诊。
此次没将他请来，那必定是他提出的条件宋曣不愿意。
“李大夫说，如今的天下只是表面和平，实则已经波诡云谲，若是殿下还因为少年时的心病不肯接下自己手中的责任，那这个人不救也罢。多死一个人和少死一个人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曣听完后苦笑了几声，而后似是自言自语道：“他这是逼孤去夺权啊。”
“饶幻，你知道孤为何不愿意争吗？”
饶幻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是殿下在西州收的兵，他跟随殿下十多载，殿下待人宽厚，赏罚分明，受西州百姓爱戴，虽然他不知殿下为什么不愿意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皇位，但他知道，无论殿下做什么，他们这帮人都会誓死相随。
“还记得我们夺下西州死去的那些兄弟吗？”
宋曣自幼习武，可夺回西州一战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虽做了完全准备，可难免有牺牲。
战争结束，他带领大家去看望逝者的家属的时候，他才发现，牺牲的不仅是一个个年轻活力的战士，连同一起牺牲的，是这背后的一个个家。
这不禁让他想起父皇当年带领宋氏一族征战，到头来活下来的却只有父皇母妃和自己。
父皇总说，这是用自己族人的鲜血堆起来的康庄大道，要好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或许是经历过两次这样的时刻，他的心中有些怕了，所以他一直就对自己说，要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当他知道是蔺寔惟继承了皇位的时候，他确实想过带兵冲回京城取而代之，但想到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要搭上这些战士的性命，以及他们背后一个个的家，他就踏不出西州了。
所以他选择了退让，江山在谁手里不重要，只要大元得百姓安居乐业就成。
可这几年来，确如李安歌所说，如今的天下只是表面和平，实则已经波诡云谲。朝中人已经各个心怀鬼胎。
可蔺寔惟却不管不问，一心沉迷于修仙。
“孤是不想再有人牺牲了。”宋曣揭下面具，长久不见日光的脸显得十分白皙，加上一头如瀑般的白发，宛如仙境中走来的仙人。
“其实，属下觉得李大夫说得对，殿下是有能力之人，这天下就该让有能力的人掌管。属下和众多兄弟追随殿下，不是贪生怕死，是希望跟随殿下可以走出一条可以让子孙们都幸福的大道。”
宋曣听着饶幻这些话的时候，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沉默良久后，他点了点头：“让李大夫过来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