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

    戌时至,暮鼓响,京城夜禁。

    江幼枝在饶幻的“护送”下,躲过了巡夜兵。

    她同一日里体验了两次被人扛着飞檐走壁,头一次自己被人打晕了还好,可这一次,她是亲眼倒着回到又春苑的。

    饶幻将她放在了门口,她起初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没忍住吐了出来。

    “江姑娘抱歉,属下鲁莽了。既然姑娘已安全送到,属下告退。”

    饶幻根本不管她吐的如何,自顾自话后就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吐完之后江幼枝觉得舒服了很多,踉踉跄跄进了苑中。

    又春苑是江府中最大的一个院子,这是江幼枝曾经在京城的住所,因着她爱鼓捣花草,爹爹便将江府最大的院子给了她。

    她跟着月见二人在院子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只不过后来爹爹被派去了苏州,府中就留了一些家奴,园子没人打理也荒废了。

    后来哥哥高中后在大理寺任职,爹爹便让哥哥住了进来。

    眼下除了妹妹江幼蕊,一家人都聚齐了,想想也算是好事吧。

    又春苑中的许多植物已经比她高了,她走在苑中仿佛入了林子,她怕黑,便在道路的两边都点满了灯。

    “小姐,可算是等到您啦!”

    月见在门口守了许久,瞧见江幼枝的身影忙追了上去搀着小姐回屋,今日小姐被人带走后夫人和老爷就收到了太子殿下派人传来的消息。

    说是小姐只是被请到东宫做客,请她们放心。

    彼时大家都听到了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太子殿下走后,众人纷纷围着他们转,起初还是好言好语的劝说,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话一会就变了味道,纷纷开始骂小姐,骂着骂着连江家人也都骂了起来。

    最后还是大少爷从大理寺带着人手过来他们才得救了。

    “阿娘阿爹可有受伤?”听着月见描述今日发生的事,江幼枝的心也跟着揪了一番。

    八岁那年的会议悉数涌入脑海,那时的那些人从未因她是生病而体谅过她就因着那句话否定了她的所有,甚至开始攻击她的家人。

    如今重活了一番却依旧免不了要让自己的选择殃及父母。

    她忽然间有些恨自己,恨自己那些年为什么一直听信沈令柔的话,正是因为她的劝说,她才一直在躲在家里。正是因为她的耳边风,她才平白无故恨了宋曣那么多年。

    “小姐放心,夫人和老爷都没事,他们比较担心小姐您。他们吩咐奴婢,若是小姐回来了就去告知他们一声。”

    江幼枝点点头,让月见早去早回,若是爹娘问及,就说自己累了,已经歇息了。

    月见离去后,江幼枝打开桌上早已热好的饭菜吃了几口。

    太子殿下实在太小气了,连口吃的都不给。想到太子殿下,她忽然想到那两个拥抱。

    这是江幼枝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近,太子殿下的胸膛很宽阔,腰身很细,只不过抱起来硬邦邦的,不如他床榻上的金丝软被舒服,要是能日日睡在这样的床榻上她吃饭都能多吃两碗。

    江幼枝!你居然惦记别人的床榻!

    “小姐,您是不是发热了?脸怎么这么红?”

    月见刚刚进门就瞅见脸颊红扑扑的小姐,连忙伸手去摸了摸,才摸上便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还好小姐没发热。

    她自幼跟着小姐,小姐比她要小几岁,对她又极好,一来二去,月见也有了几分“姐姐”的感觉。

    “这,辣椒太辣了。哼,不吃了。”江幼枝撅起小嘴丢下筷子往罗汉床上躺去。

    而此时东宫那位刚刚到宣政殿。

    宣政殿的宫人进进出出,一看就是在准备晚宴。

    宋曣见状心中不由得笑了一声,这还真跟他猜测的一般,怕是宣政殿的人根本没想到他会来,宴席也是急急忙忙准备的。

    “殿下,陛下现在还在批折子,说今日后花园的花开的不错,殿下可以先去看看。”

    说了要给他接风,却以政务繁忙将他晾在后花园。

    夜色赏花?

    蔺寔惟,你还真是当皇帝当上瘾了啊。

    宋曣心中不悦,但依旧挪步走向后花园,花园中黑漆漆一片。

    还真是为了他煞费苦心啊,连灯都撤掉了。

    这后花园也是幼时父皇教他习武的地方,父皇从不准后宫的女人来后花园,但是却在花园里挖了一个巨大的池塘种满了娘最爱的荷花。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回忆。

    可现在的后花园,种满了各种花草,那个巨大的池子也被填平了,哪里如今变成了一个戏台子。

    如今蔺寔惟让他来这里,不过是想要告诉他,他早就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了。

    只是一个人人都厌弃的前朝太子,大元既然已经换姓了,还轮得到他吗?

    回忆至此,宋曣哪里还能继续坐下去,他甩起袖子便起身离开。

    一旁的小太监犹如重活新生,在宋曣离开后畅快地呼吸了好几下。

    大家都没想到,殿下居然赴陛下的约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从来不踏进宣政殿一步从来不给陛下面子的太子殿下居然来了。

    他们在宫里审时度势,自然明白太子此刻的态度不是好事。

    太子殿下的狠辣很多人都听宫中的老人说过,不然也不能年仅十四就带兵去西州打战,还夺回了那块被如阜占领多年的西州。

    其实太子殿下在他们心中是有一定声望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几年太子殿下的传闻越来越邪乎,几乎每年太子殿下回京城,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都会消失。

    今日宫中如此繁忙,听说是有人愿意嫁给太子殿下,那人被带去东宫一直没出来。

    不知是哪个每长心眼的家伙,这种话也能乱说吗?此刻怕是连尸骨都找不齐全了。

    他们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期盼着太子殿下选妃结束后赶紧回到西州。

    直到彻底听不到太子殿下的脚步声了,小太监才急急忙忙抄了小道回去禀报。

    宋曣已经很多年没有跨入过宣政殿了,自从蔺寔惟成了皇帝,他便再也不愿见他。

    宣政殿恢弘气派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高高大大的柱子上雕刻着飞龙,即使是夜晚,也金碧辉煌。

    宣政殿是父皇生前处理朝政的地方,也是他自幼玩耍的地方。

    他不似别的孩子都是由母亲带大,他娘身体弱,父皇怕累着她又怕别人带不好自己,便一直带着自己。

    说是要成为一个好帝王就得从小跟着学习,于是父皇上朝的时候他就在后花园练武,父皇下了朝他便跟着父皇到宣政殿,父皇看折子,他就在殿前斗蛐蛐。

    他的父皇从来不要求他每日要读多少书,要练多少字。自小,父皇就只告诉过他一句话:“这个皇位,日后自然是你的,可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帝王,要靠你自己决定。”

    可日日跟在父皇身边,看着父皇的一言一行,他也跟着父皇学东西,父皇看奏折,他也看奏折。

    父皇回奏折,他也跟着回奏折。只不过父皇每次都问他为什么。他回答不出来就会去翻书学习和问太傅,然后再告知父皇。

    无论他回答的如何,父皇也从不怪罪他。

    书中总说慈母严父,可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给他的爱都是最仁慈的。

    当他收到父皇病危将皇位传给舅舅蔺寔惟的时候他并不惊讶,他只希望大元在舅舅手中能如父皇在位一般,百姓安乐。

    可他终究是错了。

    “外甥,你终于愿意见舅舅了?”

    回忆戛然而止,宋曣看向来人,龙袍相伴,帽檐前后垂下来珠串随着步伐一遍又一遍相撞,油光满面,犹如一头吃饱了待宰的猪。

    是此人,毁了父皇的大好河山。

    “何事?”宋曣不愿与此人多话,仿佛每靠近他一步他就克制不住自己要杀了他的冲动。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先陪舅舅说说话。”

    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帝王的样子,可宋曣听完便走。

    见他有离开的趋势,蔺寔惟低了头:“听说,终于有女子愿意嫁给外甥了?是苏州太守江正清的二女儿吧?”

    “听闻还是江南第一美人。”

    “外甥好福气。”

    “舅舅明日就下旨赐婚。”

    蔺寔惟突如其来的热络让宋曣有几分不解,他不是一直都不希望他立储妃吗?

    “舅舅只有一个条件,立了储妃后带着储妃到西州生活三年,这三年内...”

    “不需要你的圣旨,你还不配!”宋曣眸中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去。

    看来他收到的密信是真的,当今帝王蔺寔惟和儿子蔺玄垣生了嫌隙,蔺玄垣不知怎么非要弄死蔺寔惟自己称帝,而蔺寔惟又不肯放下手中的权利。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矛盾激增。

    他此次既然回了京城,哪还有回去的道理。

    *

    次日一早,江幼枝早早爬了起来,早膳才吃了两口娘院子里的扶悦就来了。

    “夫人听闻小姐无恙,让小姐早膳过后到前厅议事。”

    江幼枝听完这话放下筷子就跟着扶悦往前厅去了。她到的时候前厅已经聚满了人,大家见到她犹如见了瘟神一般四散开来,眼神中还多了几丝嫌弃。

    最先说话的是大伯母,大伯父如今还在牢里,爹爹可怜她们便把她们接来了江府寄住。

    “江幼枝,你若是要嫁给太子殿下,那就请你离开江家吧。”

    大伯母才刚刚说完,二伯母也接上话:“是啊,江家的脸现在都被你丢尽了,幼蝉的婚事本来都定下了,可昨日下午听闻你那事之后人家就来退婚了。”

    说完还看向一旁低头啜泣的女儿江幼蝉。

    “你要上赶着去送死,也别带上我们啊。”

    大伯母二伯母你一句我一句,大有几分吵起来的架势。

    “大姐,二姐,这个事吧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真的不怪枝枝,她这是生了病,那句话并非是她有意那样说的。”

    苏柔笙气不过,但她性子柔,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两位伯母根本听不进去。

    “我看这事啊,得算算账,幼蝉光是这个婚事打点就花了不少钱,眼下婚事黄了,可花的银子却回不来了。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是不是该得赔偿啊?”

    两位伯母吵了半日,见江幼枝一句话都不说,索性也不浪费口舌了,直奔主题。

    江幼枝的这两位伯母,可谓是都有些惨,大伯父是个生意人,可偏偏不走正道,触犯了律法进了牢狱。

    二伯父好吃懒做,还贪赌好色,败光了家业不说,还弃妻女不顾,若不是爹爹仁义,他们一家三口早已经被人打死了。

    可偏偏就是她们说出来的话最寒心。

    她记得她随爹娘去苏州的时候,两位伯母还嘲讽爹爹是被贬了职,莫要让她们江家丢了脸。

    可她们忘了,这么多年来,即使她们一家三口身在苏州,两位大伯母的吃穿用度全是她们付的钱。

    “大伯母,二伯母,你们莫要忘了现在你们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江家的,而这个江家,不是你们的江家。所以你们若是不喜欢,大可立马搬走,你们住的院子我会种上令空气清新的花草。”

    江幼枝性子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若是换了往日,大家说说她她不但不顶嘴,还会因着尊重长辈一一应下她们的要求。两位伯母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敢这么放肆。

    她如今这么一说,两个伯母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屁都憋不出来一个,只能灰溜溜走了。

    大厅清净后,江幼枝终于跑过去抱住了娘,含娇细语道:“让娘为我担忧了。”

    苏柔笙满脸心疼看着江幼枝,她自是知道的,女儿因为这件事受了多少委屈,而她做娘的却没有保护好她,心中都是自责和愧疚:“我本是想喊你来商议一下去永安庙的事情,可不知你大伯母她们怎么突然来了。”

    江幼枝轻轻拍了拍苏柔笙的背以示安慰,可听到永安庙还是惊了一下,她离开娘的怀抱,不可思议看着她问道:“永安庙?是那人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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