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场初雪越下越大,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郁橙一整天连轴转,无心欣赏雪天限定一键换装的校园风景。
今天的第三门专业课考试一结束,她直奔三教门口车棚,查看爱车的情况。
这一看,可不得了。
自行车不仅没还回来,连粉色保温壶都不翼而飞,她的车锁扔在绿化带的枯枝雪堆里。
她的车锁就这么好打开吗?
翻出昨天拍下的照片,郁橙拨打纸张上的联系方式。
听筒里嘟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难道打错了?
她不信邪,又重新拨打一次。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机械的提示声连变都没变。
继放在楼下的外卖被偷之后,她又达成了另一个成就。郁橙花了好几分钟接受这个事实。她的车不是被借,而是——
被偷了!
郁橙郁闷弯腰,捡起车锁。折成条状的纸条,掉落在地上。她疑惑展开纸张:同学,你的车锁太好开了,下次买把好一点的~
“???”原本已经心平气和接受结果的郁橙,怒气值咻一下爆表。
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什么狗偷车贼!搁她这玩闯关零元购呢?!
“好巧。”
郁橙闻声,捏着纸张拎着车锁转头,脸上怒意未消。
对方神情微怔,随即问道:“是碰上什么事了吗?”
“……”怎么又是安砚?郁橙头疼。
一时分不清是被小偷挑衅令她心烦,还是又和安砚见面更令她意乱。她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巧。”
两人正好站在车棚亮起的路灯下,安砚视力好,瞧见她手里的纸条。他试探问出口:“车被偷了?”
“嗯。”郁橙吸吸快被冻得流鼻涕水的鼻子,闷闷应了声。
“安砚,安砚!”
有人大喊安砚的名字,打断二人往下的对话。
不远处驶来的小电驴吱呀一声停下。
“我取完车一回头,好家伙,人不见了。原来你这家伙跑这儿来跟妹子聊天了。”男生说着转头,一瞥对方真容。下一秒,却换上惊喜的语气,“哎,这不是橙橙妹吗?”
安砚又是一怔,意外俩人的相识。
头盔拉下了挡风镜片,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应该是安砚的朋友。刚想找借口离开的郁橙微蹙眉,橙橙……好像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她。
于渊摘下头盔,呲着一口大白牙:“怎么?不记得我了?”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
这人她还真认识。
郁橙轻咳一声,打招呼:“记得的。杉树哥,好久不见。”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确切来说,此生应该都很难忘。
高一暑假那年,她应邀去于檬檬家坐客。过来开门的就是于檬檬的表哥,于杉树。对方鼻青脸肿,右手胳膊被绑带吊着。门牙被磕得豁了口,一笑就漏风。
后来于檬檬生日,郁橙终于看清他的脸。但第一印象实在过于抓眼,以至于郁橙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那滑稽又可怜的模样。
安砚别过头,闷声噗呲一笑。于渊面上一僵,笑容凝在脸上,语重心长道:“那个,橙橙啊,哥改名字了。现在叫于渊,深渊的渊。下次可别叫错了昂。”
郁橙忍笑:“好。”
于渊:“你这拎着车锁,是要上哪去?”
被小插曲一打岔,郁橙愤怒的气焰回落,比刚才冷静了那么一些,“自行车被偷了,只剩下了车锁。”
“嗨,这不挺正常的。”于渊指着安砚,说道,“这个家伙上个月就刚被偷,那小偷给他留了个前轮。”
前轮?
郁橙懵了,低头看看手里的锁。再抬眼看向安砚时,眼底多了同情。
安砚无奈笑笑。这已经是他被偷的第三辆车,后来索性换了现在这辆。
“偷坐垫偷脚撑,什么样都有。还有些游客进来参观,直接把车骑走,完了给扔犄角旮旯里。你第一次被偷?”于渊说道。
郁橙点点头。
“运气还挺好,至少骑了一个学期。”于渊把小电驴停在一旁,从车棚里推出来一辆老旧无比的28大杠,锈迹斑斑,嘎吱直响,“下周就要放假,你也别买新车了。等开学回来,哥带你去建筑学院那边捡一辆,保证安全。”
“……”郁橙绷不住了。28大杠她也骑不了啊,总不能把脚穿进杠下干蹬吧。
忽然,清脆的三全音铃声响起。
三人不约而同,下意识找自己的手机。
郁橙碰了碰衣兜,感受到震动,伸手拿出手机,“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说完,她背过身,滑动按键接听。
听筒里传来梅晓的声音:“大橙,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快到小南门了。”
“梅梅,你们到了就先点餐吧。我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到。”郁橙答道。
“啊,车真被偷了呀?”
“嗯。”
“现在还在三教那边?要陪你去查监控吗?”梅晓又问。
“不用不用,本来也不值钱。不废那个功夫了。”郁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的自行车是九月开学报到的时候,学院迎新的学姐带她去捡的,压根就没花什么钱。只不过爱车陪了她一个学期,这会儿丢了,多少有些不舍。
“好吧。”梅晓说道,“秦祎也过来,要不,让她顺道过去接你?”
“算了,怪麻烦的。我扫辆共享过去就行。一会儿你把桌号发过来,我到了直接上楼。”郁橙说。
“好。”梅晓应下,挂了电话。
于渊瞧见她转回身,开口问道:“要出学校?”
“嗯,跟室友约好到小南门那边吃饭。”郁橙说,“于渊哥,我就先走了。”
“哎,好——”于渊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拐了个弯,“橙橙,要不你坐安砚的车吧。”
安砚挑眉,摸不准这人又出什么馊主意。
郁橙眼皮一跳,忙摆手:“不了,我骑共享就行。”
于渊:“骑那玩意多费劲,我们正好要去福德楼那边,顺路。再说了,你们俩不也认识嘛,不用那么客气。”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啊!
“这……不好吧。”郁橙欲哭无泪,难怪于檬檬总嫌他烦人。她可算是体会到了。
“怎么不好了?”于渊搡了搡跟块榆木疙瘩似的安砚,小声道,“你说句话啊,演哑巴呢?”
安砚:“……”
于渊挤眉弄眼朝安砚使眼色,又道:“你室友不是还在等你吗?坐电车吧,速度更快一点。”说着,把头盔塞进安砚怀里。又开锁,拿出坐垫下的另一个,递给郁橙。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郁橙咬了咬嘴唇内壁的软肉,两眼一闭心里一横。她下定决心,以后在学校看见于渊,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
这会儿正是饭点,校道有些拥堵,小电驴开得很慢。
过了学校食堂的路段,慢慢畅通起来。耳边掠过的寒风,更凛冽了些。
今天她穿了长至小腿处的长款羽绒服,不方便上车,只能侧坐。郁橙刻意坐得很靠后,尽量保持距离。
然而,再怎么保持,也是徒劳。
她头一次这么讨厌校道铺设的减速带。颠簸惯性的位移,将两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近到,她能看清白皙后颈处那颗不起眼的小痣。近到,她可以毫无顾忌环上安砚的腰。郁橙咬牙撑着,怕晃到车,不敢大幅度挪动。
又是一个减速带,她感觉自己被往上轻抛,哐当一声,两个头盔来了个响亮的亲密接触。
郁橙死死攥紧掌心那一寸布料,勉强避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下车的社死事件。
安砚刹车,回头望她,“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没事。”
校园的小南门就在不远处。郁橙松开手,悄悄抚平安砚身侧那一小块皱起褶的布料。她扶正歪掉的头盔,“要不,我来开?”
说完,郁橙瞪大眼睛,眨了眨。她脑子一定是撞得离家出走了!说什么不好,偏偏来了这么一句!
安砚也明显微愣,被冷风呛得咳了两声。
轻咳声打破凝滞的气氛。
郁橙懊恼得恨不得去寻找时空倒流大法,“啊、不不,那什么——”
“好。”安砚应下,还真把位置让给了郁橙。
“啊???”
这回轮到郁橙怔然,安砚说了什么?
好???
出了小南门,还要经过两个路口才到约定的地点。
直到黑色的小电驴停在福德楼的马路沿边,郁橙还在状况外。
如果刚才的一撞,把她脑子给撞飞,那一路过来的凛风差点没连人带魂把她送回沿城。
郁橙冻僵的手,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去摸头盔的锁扣。
这头盔怎么这么难打开,根本按不下去!
平时她厌蠢,看不得别人直冒傻气,今天却轮到她犯蠢了。郁橙心里骂骂咧咧,根本不敢看安砚。
怒气冲冲,傻里傻气。又丢脸又失态,一点都不落落大方。她八成要被安砚贴标签了。
另一边,安砚停好小电驴,又放好头盔。郁橙还站在路边,跟脑袋上的东西斗志斗勇。
“你头发缠在上面了。”安砚指了指她的侧脸,说道。
怪不得,郁橙感受到了。脸被冻麻,连头皮的神经末梢都冻得知觉模糊。现在缓过了一点儿劲,她只觉得被拉拽得生疼。
“我来吧。”
郁橙低低噢了声:“麻烦了。”
安砚浅笑摇了摇头,靠近一步,凑近些。他低头,微弯着腰。借着晃眼的火锅店灯牌,和被枯枝遮挡的路灯。手指碰上安全扣,笨拙又小心地,一点点解开郁橙缠绕在上面的发丝。
对方的陡然逼近,仿佛施了定身咒,郁橙抿着唇,动弹不能。眼神四处乱飘,唯独不敢落在对方身上。
昨天预测的社死事件,在今天得到应验。她本就带着偷偷窥屏的心虚煎熬,遑论现在又发生了这么一遭。
两人离得近的缘故,触碰在所难免。安砚温热的指尖不小心触到郁橙冰凉的脸。像冰面上跃动的篝火,熨烫感很强烈,激得郁橙遁地想逃。
“好了。”
咔哒一声,锁扣解开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人行道的一侧响起呼唤声——
“郁橙。”
郁橙闻声转头,嘴唇软软擦过安砚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