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枝

    “听云娘说你前些日子专门为我去清远寺走了一趟,倒是个孝顺的。”

    蔺夫人着一身黛紫常服,头梳高髻,面色祥和,“平日若是觉得少了什么,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不必委屈了自己。”

    宋晚鸳眼尾莫名一酸,视线停滞在蔺夫人端庄富态的容色上,若是母亲还在,应也是蔺夫人这般模样吧。

    她道:“劳蔺夫人挂心,其实我这次前来是有事需问您。”

    “且说无妨。”

    “我与徐家公子自从小便定下的亲事,夫人可知?”

    蔺夫人闻言,美目微挑,“这等三心二意之人,你怎还提起?”

    说罢,蔺夫人又作安慰似的拍了拍宋晚鸳道手,道:“我在广陵认识的门第也不少,自会给鸳儿重新寻个合适的。”

    宋晚鸳忽想起宋妍在小苑前欲言又止的样子,顿觉不妙,她试探性得问:“父亲他可是把婚事退了?”

    “看你的样子,难道不知晓吗?”蔺夫人眉间闪过一抹讶色,“本以为徐家那小子是个有望成器的,前不久却听人来信说在京里攀附上了官家小姐,那官家小姐也是个心小的,得知徐家子在广陵有一门未结亲事,前些日特地派了府邸的管家来此查探。”

    宋晚鸳顿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她原是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父亲为何不事先问问我?”

    “你父亲应是怕你听了难过,不知如何告诉你。”蔺夫人不懂宋晚鸳为何反应如此之大,“晚鸳莫急,这也是口头上说说,退帖未下,还没送到徐家呢。”

    宋晚鸳舒了口气,又问:“夫人可知那管家现在何处?”

    “前些日子他还住在宅内东厢里,前半个时辰应是刚回程,我瞧你祖母特地在宅前目送着人走。”

    宋晚鸳听后声称有事拜别了蔺夫人,后急急出门,她摘下头上一只造价不菲的碧玉钗递给马奴,道:“往出城的方向赶,务必要追上京里来的那辆车马。”

    马奴两眼放光,不管不顾地高声驾车,一路往人群里冲赶,事末,带着其堵了管家的道。

    “哪来的蠢东西竟敢堵在我们前面,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

    “小女宋晚鸳,有几句话想和程管仲说,不知程管仲可予小女几分薄面?”

    宋晚鸳站在程家车窗旁问道。

    程乾冷哼道:“原是宋家女,你这般作态可不像女子所为啊。”

    宋晚鸳欠身作揖,道:“无意惊了程管仲,小女给您陪不是。”

    “宋姑娘如此大费周章的堵我路,是为何意啊?”

    “我是为了婚事而来,听了家母之言后,思来想去,徐家公子自幼与我相识定了娃娃亲,他并非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若真是变了心,他定会与我说道清楚。”

    “宋姑娘道意思是我家小姐擅作主张?”

    “你可知我程家在京中的身份?!”

    宋晚鸳垂眸,她又怎么会不知,程家老爷官至太尉,府中仅有一位独女,乃人中人凤千金之躯,是她不可比拟的。

    前世她当真是以为是徐行之弃了她,可二人的亲事被退后,徐行之却一直未娶新妇,到了最后她才知道原是程家从中做梗,谎骗父亲退了亲事!

    “我自是知晓的。”宋晚鸳顿了一顿,站直了身躯,昂首道:“若程小姐与徐公子两情相悦,我自愿退亲,可若不是......”

    她长叹了口气,又道:“您家小姐对徐家公子这般款款深情,小女身份低微,自知比不上程小姐,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自请退亲,将徐公子让给您家小姐。”

    “倒不想宋姑娘如此识趣,你可要记住现在的话。”

    “还望程管仲把我所达之意都一一传达给程小姐。”

    程乾这才撩起车帘,打量她一眼,“走罢。”

    “姑娘,您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原以为您急急追出来,是不想与徐家公子草草了断。”

    宋晚鸳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此行目的已达到,不久后,程管仲便会再来寻我。”

    程若渝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听了话后,程管仲怕是有几天苦头吃。

    宋晚鸳被琐事折腾的心疲,枕着云娘就忍不住困意打起盹儿。

    两眼一睁一寐,四面的景象霎时陷入一片漩涡中,她吓的猛回神,抬头竟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宋晚鸳双手紧紧抓着临缨的衣袖,眼里控制不住的掉下泪花,“临姐姐,求您帮帮我!”

    临缨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何事让阿鸳哭的这般伤心?”

    “章家公子想要抬表妹回府,表妹不愿,我如今没了亲事在身,祖母就想着让我替表妹嫁了。”

    “阿鸳的父亲呢?他是何意?”

    她呜咽道:“父亲本态度坚决不让我替表妹,可那章家公子听了祖母之言后,却换话说要抬我回去做大娘子,父亲就不与祖母驳论了。”

    “章家迖官显赫,哪怕他章横是个好美色的瘸子,阿鸳嫁过去做了章家大娘子,下半辈子也算是衣枕无忧了,阿鸳为何不愿?”

    “我不想做谁的替嫁品,只想寻一个真正喜欢之人厮守下半生,临姐姐,我到底如何才能避了这祸端?”

    宋晚鸳衣襟拂袖,哭的梨花带雨,平平惹人心怜。

    临缨亲昵地拭去她的泪珠,呢喃道:“阿鸳喜欢我吗?”

    她哭的一顿,眼里存惑:“临姐姐对我这般好,我怎会不喜欢临姐姐。”

    “章家之事,我自会替阿鸳解决。”

    她看向临缨,一张扣人心弦的面目在眼里逐渐扩大,“事成之后,阿鸳便随我离开广陵吧。”

    宋晚鸳一惊,猛然睁开眼睛,眸底尽是未散去的慌乱之色,她环顾四周,云娘正担忧地看着她,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蹙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了。

    怎会老是梦到他?

    宋晚鸳派云娘守着宋宅的信笺,不过几日,云娘就收到消息,与她道:“姑娘,程管仲果真来找您了,不过他是派身边的人来传话,说事先要约您在酒楼见一面。”

    宋晚鸳不知程乾又打着什么算盘,去后却见程乾黑着脸,对着她愤恨不停,“不想宋姑娘心思竟如此缜密,我好心帮你带话,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白受我家小姐苛责!”

    宋晚鸳装傻道:“程管仲这是怎么了?我那日说的话可都是肺腑之言啊!”

    “不过一寒门庶子,你真当我家小姐稀罕!”程乾冷嘲道,再也不信眼前女子的惺惺作态。

    “哦?程管仲所言当真?我原以为程小姐痴心一片,这才忍痛割爱让与她。”

    “你!”程乾气的差点跺脚,两颗绿豆大的眼一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此事暂且作罢,但我程家也不是个喜做冤大头的。”

    “程管仲是何意?”宋晚鸳眉眼微挑,问道。

    程乾的鼻孔朝外翻了翻,趾高气扬道:“高老太太收了我程家十万金,这才答应罢了你与徐行之的亲事,托你搅和,令我家小姐收了话,这十万金是否也该还回来啊?”

    宋晚鸳微握掌心,一时之间不敢相信程乾的话,“你口无实证,我祖母她何时收了你十万金?”

    程乾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得志道:“当时就怕中间出了岔子,这白纸黑字红契,可是你祖母亲自按压,怎么,还想抵赖?”

    宋晚鸳拿着一字一句地看完,小脸瞬间变的苍白,说不出话来,云娘在旁搀扶着,不敢置信道:“这,这高老太太怎能瞒着您做这种事?”

    “欠着的十万金,我不日就会让人来宋宅讨要,但我家小姐也不是个喜逼迫人的性子,若是宋宅拿不出,我家小姐也愿再给你个机会,宋姑娘可莫要再生什么事端了。”

    宋晚鸳回去后,就将自己闭在小苑,连着几天都未去给宅里的长辈问早,送来的饭菜也只是了了动了几口,人变得愈发瘦弱憔悴。

    云娘心疼的实在看不下去,“姑娘,我们去找高太太吧,让她把这十万金趁早还给程家,若是等人闹到了宅里来,大家都要看您的笑话。”

    她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她原以为祖母只是被程家所胁迫,不曾想祖母竟是心甘情愿地拿她做了场私交,若不是她追上了程家的车马,怕是今世都要被蒙在鼓里!

    “哪有小辈去质问长辈的道理,”她回道,清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苑里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您这几日食不下咽,又是避着蔺夫人不见,应是传到了老爷耳里。”

    苑外这时突然传来低沉地问话,“鸳儿,是为父。”

    说人人就到,她眼神示意云娘,宋老爷踏进房门,却见自家小女披头散发的靠在窗前,袭袭冷风灌入,吹的其脸色煞白。

    “鸳儿你这是......唉!”宋老爷连忙将窗台关上,“你这是要为了徐家小子与为父斗气吗?”

    “徐行之他不值得你这般,你可知他在京城里早就攀上了达官显贵,眼里启还会有你?你就算舍身嫁了过去,也要低头过一辈子啊!”

    宋晚鸳眼框微红,“为何父亲从来只听人片面之词,从不过问我之意?徐公子他与我自小相识,他的性子我都了解。”

    宋老爷往嘴里灌了口茶,不信道:“那日程管仲对你祖母所言,我在旁可是都听的清清楚楚,你不必替他辩解。”

    宋晚鸳双眸微深,道:“罢了,我本意并非是想与您争吵,父亲暂且先看看这个吧。”

    宋老爷眼一瞥,视线落在纸契上,随后震惊站起;“母亲她.....你这纸契是从何而来?”

    “这是程管仲亲手交与给我。”宋晚鸳摇身直直跪了下去,“这上面的句句契字条条属实,父亲若还认鸳儿,就带我去祖母那问问,她为何要那般做?”

    门堂之上,高老太太坐与正中位,手里转着菩子,发间花白,她看着前来质问的父女,眼里镇定自若,“这纸契上缺是我的手印,从这看出那徐家不是个值晚鸳托付终身的,我这般做不也是为了你好?”

    宋晚鸳转头看向高老太太,一瞬间竟觉得这位总是带着慈祥之色的老妇开始变的陌生起来。

    “可母亲瞒着鸳儿与程管仲定了私,到底是不对。”宋老爷不赞同道。

    “祖母为我的好,便是只顾与父亲商量,不过问我的意思,就将我的亲事当作十万金换了吗?”宋晚鸳直言道。

    老太太面色一沉,“真是没规没矩,我与你父亲商讨,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插什么话?”

    宋晚鸳心里凉意四起,“我只是想说与祖母自己的想法,我不愿退了亲事。”

    “儿女婚嫁自往都是长辈定夺。”

    “可我不愿,我不愿!”宋晚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气。

    宋老爷高声叫住她,她只顾自己道:“程家如今改了话,祖母收下的十万金还是都尽快还回去吧。”

    宋老爷里外不是,他叹气道:“母亲,这事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你就听晚鸳的吧。”

    高老太太愁容道:“我为了宋家日夜操心,你们却一起反来质我?若不是宋家的商铺出了岔子,我又怎会拿晚鸳的亲事做交易?!”

    “母亲这是何意啊?”宋老爷紧张问。

    “你可知你从西南进的那些真丝布,都是些假料,我若不拿这十万金去填这窟窿,我们宋家的生意迟早一落千丈!”

    “如今所有商铺的账款都是进进出出,你现让我从哪里凑出十万金还与程家?”

    宋老爷紧皱眉目闭口不言,这时,高老太太又道:“不若现也还是有一法子能解决此事,这就得看晚鸳的意思了。”

    宋老爷和高老太太齐齐看她,她紧抿着嘴,言:“您说。”

    “妍儿竟是死都不愿嫁给章家公子,我前日与章家重新商讨了这事,晚鸳的亲事还是照我的意思退了吧,那章家公子也有意于你,愿意抬您做大娘子,不日便会重新下聘。”

    宋晚鸳握紧双拳,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她深深呼吸着,拼命控制住眼里的泪水,道:“祖母原是想舍我。”

    她转头看向宋老爷,又问:“那父亲的意思呢?”

    宋老爷低着头,神色紧绷,良久,才从嘴里迸出些话:“晚鸳,我自知你从小最为懂事.....这大娘子与妾到底是不一样的,晚鸳不会受委屈。”

    宋晚鸳后退几步,失望的注视着门堂上的两人,心里的苦水犹如海啸般翻涌而出。

    重来一世,她鼓起勇气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可为何结果还是和前世一样?

    祖母偏心二房,父亲从未替她真正想过,是啊,她从小就最为懂事,可原来拼命让人省心,循途守辙竟也是一种错。

    沉寂片刻。

    堂外的家奴进来传话,“老爷,徐家递来拜貼,说是徐家公子明日就到广陵,想约您们和大姑娘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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