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

    礼部上下忙了好几日,传来消息说是终于从宋家旁支中的旁支中,寻得一位能够和亲北狄的女孩儿来。

    皇上正被这事闹得头疼,听闻后也懒得细琢磨,只让礼部拟了封号随意挑一个封了完事。礼部自然忙不迭照做了,可怜那女儿虽是皇室宗亲,原本已有婚约,却直到册封与和亲圣旨一道下来时才知晓自己的命运,当场哭得晕了过去。

    此事耽搁不得。新封和亲的公主出京城那日,皇帝携文武百官相送。沈知弈远远瞧见那红盖头湿了一片,融合了汉人与北狄两边样式的婚服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他见微风吹动盖头上垂下的流苏,想起曾经北疆边境沙场上猎猎作响的红旗。

    总之和亲这事,算是谁也没讨到甜头。北疆倒也不急着有主将坐镇了,沈知弈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大抵是抛诸脑后继续空悬了。

    霍勇与周长青二人配合,也算得上能独当一面,沈知弈对此倒是不担心,他此时无暇顾及于此。送走和亲公主的翌日早朝散去,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东宫。

    他到了东宫,方才有些惊讶。他还未进宫门,却觉出今日未免有些过于安静了,他心中了然宋吟辰只召了他一人,却不知是为何意。

    想必仍旧脱不出与和亲之事的干系。

    “那和亲的……公主,”宋吟辰微微蹙眉,却没能想起那宗亲临行前才得的封号,便干脆隐过了,“我始终觉得不对。礼部说她原是常山王一脉——本宫从未听说常山王一脉有这样一位女子。”

    沈知弈不知那女子出身,却知常山王世子宋吟宣如今居于京中,说是常山王被拘在京中的质子也不为过。他并不与宋吟宣相熟识,却因当年对宋吟秋的关注,也顺道知晓宋吟宣父子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当年还曾试图拉拢宋吟秋;而如今,倒是与三皇子走得颇近。

    “是三皇子安排的人?”沈知弈顺着宋吟辰说出了猜测。

    “我正是如此想,”宋吟辰颔首,道,“如今她已出嫁,此事已成定局,难以翻盘。我只单顾着父皇从哪儿能找来一位‘公主’,竟没想到却是输了他们一子。”

    沈知弈道:“他们此棋下得险,短时间内也掀不起风浪。”

    “你说得对,他们下的是一步长远之棋;可若要求长远,便难以求其稳定,日后派的上用场与否也自另当别论。”宋吟辰紧皱的眉心逐渐放松开来。

    将棋子埋到北狄之远,而好巧不巧又是个女人。先不说大多和亲的贵族都只落得一个红颜命薄的下场,就算是走了好运气,几十年后仍旧没有香消玉损——汉人的女子受了狄人部落的影响,谁还说得准她是夫为妻纲还是父为子纲?

    宋吟辰暂且对此事放下心来,但他仍有些顾虑。说来,没有书面文字记载的事,改来改去不还是凭着当权者一面之词?皇帝说她是公主便是公主,更别提他们并未完全掌控礼部与钦天监,若是三皇子一行人未来制造出什么风言风语,谁又说得准?

    “我心中仍有顾虑,”宋吟辰从思绪中抽离,道,“先前礼部不还查出一位答应所出的皇女么?那答应来历不明,如今这位‘皇女’也不知所踪,日后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兴风作浪,是为不妥。”

    “太子殿下说的是,”沈知弈垂眸回道,“属下愿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这便是要交付他的事了。

    握着最大的秘密,是为危险,但同时,也是掣肘。

    宋吟辰此时对他交付信任,也正是他表忠心的机会。

    “我唤你来,正有此意,”宋吟辰很满意他的表现,从桌上拿起一卷卷轴来,他横向铺开,示意沈知弈来看,“我前些日子便派了人密切关注此事,想必你也知道。那位答应入宫时,顶替的是南疆一位官员之女。而她既没有露出破绽,想必大概率曾在南疆生活过一段时日。”

    “我过几日向父皇为你谋一件在南疆的差事,届时你便可动身前往南疆,”宋吟辰几句话,已经为沈知弈安排好了一切,“只是南疆最近也不太平,为你谋的差事想必也不会轻松——你暗中行事,多加小心。”

    “至于京城这边,我也会派人盯着。”

    宋吟辰将卷轴重新收好,交到沈知弈手中。沈知弈抬眼望向他,便听他轻声呢喃,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地说给他听:

    “既要谋大事,便要保证万无一失,万勿大意失荆州。”

    “你退下吧。”宋吟辰挥了挥手。

    “是。”

    沈知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方出东宫门,却撞见一位慌里慌张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得急,沈知弈见他穿着东宫下人的衣物,却面生得很。他心中一动,剑鞘一横,挡住了小太监的去路。

    小太监跌倒在地上,方爬起来一半,却又硬生生被眼前的剑桥吓得跌了回去,不住地向沈知弈叩头请罪。

    沈知弈用剑鞘抬起他的下巴,好歹是止住了他叩首的势头,问道:“你是东宫当差的?”

    “回、回大人,奴才是东宫的洒扫太监,一时不慎冲撞、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心中有鬼。但听他称谓,竟是根本不认得沈知弈。沈知弈挑眉,继续问道:

    “你既说自己是东宫的下人,我常出入东宫,为何从未见过你?”

    那太监勉强找回一丝神智,他眼珠一转,想到方才见沈知弈果真是从东宫出来不假,而侍卫也未加阻拦,方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奉太子之命……从宫外取了些东西回来。”

    “哦?”沈知弈起了兴趣,“什么东西?”

    “这……”

    “你只管拿给我看便是,”沈知弈道,“既是要上送太子,我代太子检查一番,也并无不可。”

    小太监四处打量,见他被沈知弈堵在东宫门口这么久,果真没有其他动静,当下也明白了沈知弈大抵是太子新重用的幕僚,忙不迭改了主意。

    “大人要看,自然是给的,”他慌慌张张捧上来一封信,“大人请过目。”

    写信之人相比仓促,沈知弈接了那信看时,却见上边并没有盖驿站的戳,当下了然这并非官方文书,或许是哪方私底下的势力写给太子的私信。他瞧着信封上字迹眼熟,却又似乎并没有与这般字迹完全对得上的。

    有读书人的娟秀,也有挥斥方遒的大气。

    沈知弈见那信上的字虽说不上来哪儿奇怪,信封却是密封好的。将拆过的信重新伪造成未拆的模样耗时不短,他身处东宫,不便耽搁太久。当下便只是将信封翻来覆去打量几眼,交还了小太监。

    “下次别再这么冒失,”沈知弈临走前吩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出了多大的事。”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走了。

    他是时候与北疆彻底告别。

    七日后,动身南疆。

    ——————

    “这信果真能送到太子手上?”宋吟秋将信将疑地问道。

    “商人不都是如此?拿钱办事,”靳云骁嗤笑一声,咬下一口脆甜的苹果,“有钱能使鬼推磨,能用钱解决的事多了去了。你既自有银钱,又何愁办不成事。”

    “要我说,当年你方入山中那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未免装得太逼真,”他瞥了宋吟秋一眼,“谁能想到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总比有的人人模狗样要好,”宋吟秋彬彬有礼地回敬道,“能够与我合作,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靳云骁似乎丝毫不以为人模狗样是在骂他,或许他只听到“人模”二字,“有一事我倒是想请教,你为何要与大夏太子合作?恕我直言,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然呢?你看上谁了大可直说,”宋吟秋反唇相讥道,“是当朝天子,还是尚未在皇城站稳脚跟的三皇子和常山王世子?”

    宋吟秋虽说有传国玉玺,但此类身外之物只能起到证明正统更为正统的作用,而不能使前朝乱臣贼子自证身份为天命所向。既然要谋求天下,与天子共事无异于天方夜谭,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

    靳云骁毕竟常居南疆,对皇室内部的事不甚了解:“他当真会答应?”

    “他不得不答应,”宋吟秋耸了耸肩,道,“御下之道,恩威并施。而对付宋吟辰这种人,拿出点诚意,也得让他忌惮。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靳云骁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没什么。”宋吟秋却兀地止住了话头,她似乎是另起了一个话题,“宋吟辰与皇帝的多疑一脉相承,此次旁支庶女加封公主前往北狄和亲一事,他想必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三皇子诸人摆了一道。他虽输了一子,却不可能坐以待毙。”

    “等着吧,”宋吟秋胸有成竹,“他会派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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