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穹沧从紧张的吃包子工作中抬起头来，没忍住含着肉包笑了。
来打劫的是一个瘦瘦的小孩，身上灰扑扑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
她手上抓着一块石头，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捡来的，上面还有些许的青苔。
或许是因为打劫的人实在太过瘦小，原本应当吓人的打劫场面变得有些黑色幽默，甚至把林穹沧逗乐了。
林穹沧嘴巴不停，用舌头把肉包顶到了一侧嚼，一边兴味十足地逗着面前这小孩。
“小孩，你想打劫什么？”
那小孩打劫倒是有模有样，煤炭似的脸崩得紧紧的：“严肃一点，我是在打劫你，你害怕一点！”
林穹沧没忍住“噗”得笑了，赶紧拍自己的胸脯，给自己顺气，免得成为被包子噎死的第一人。
“不许笑！我是这里的老大！”那小孩气得脸都黑中带红了，“你，快把身上所有东西交出来，不然让你走不出这条巷子。”
话倒是威胁性十足。
要是这小孩不是这么瘦小的话，倒是可能吓一吓人，但哪个帮会的老大瘦得跟个豆芽菜一样呢？
林穹沧双手作势上举，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好的老大，不过你也看见了，我身上就四个包子和一把木剑，没有别的了。”
“那我，大人有大量，就收了你的包子和木剑吧，”那小孩看了一眼林穹沧手上握着的剩下三个包子，咽了咽口水，又挺了挺身板，“算你运气好，饶你一条命。”
林穹沧嗤笑了一声，也不怀着虔诚的心，品尝自己的肉包子了。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袍角沾到的泥，又顺手把自己剩下的几个包子全都揣进了怀里。
她往左一跨步，就从那小孩的旁边钻了过去，又朝那小孩做了个极丑无比的鬼脸。
“小孩，打劫怎么能随随便便成功，快来追我啊~”语气十分欠揍，带着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嚣张。
那小孩气得朝林穹沧直直地冲了过去，看上去是真的要去抓林穹沧。
林穹沧拔腿就跑，在太阳底下成了一道残影，气得那小孩在原地跺脚。
但奇怪的是，场景并没有跟随林穹沧的跑远而切换。
郑望天抬头一看，看见本该跑远的林穹沧正趴在旁边高楼的屋檐上，暗中观察那小孩。
为了不暴露自己，林穹沧把自己缩了起来，只在屋檐的这一侧露出了一双眼睛，莫名像是话本里的反派角色。
郑望天：？
在原地气了一会儿之后，那小孩似乎调整好了心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的路曲曲折折的，最后，那小孩绕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巷道。
林穹沧在屋顶上狗狗祟祟地跟着那小孩，隐蔽功夫一流，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也为她打了掩护。
那小孩停下脚步，猫着腰从一个洞里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从洞里又窸窸窣窣地钻了出来，身上多了个背篓。
背篓里满满当当的，黑暗的天色下隐约能看出是什么菜或者草药，却不能看出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背篓看上去又高又重，那小孩背着背篓，本就瘦弱的身板被压得低低的，但她倒没有放弃，只是很艰难地慢慢往前挪步，一点点地往外面蹭过去。
林穹沧趴在屋檐上，看着小孩慢慢往前挪动，忍不住往前动了动，又停了下了，估计是有心帮忙，却又担心自己把小孩吓到，扔了东西就跑。
天色越来越黑沉，那孩子也慢慢地蹭到了城外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户人家看上去并不富裕，稻草、树枝和竹条被胡乱地扎在一起，勉勉强强做成了篱笆的样子。
里面的房子虽然是泥瓦房，但是房子下宽中圆上尖，并不如城里其他房子一般规矩直立，倒像是个被切了一半的葫芦，怪模怪样。
房子黑黢黢的，并没有一丝光，但却又有细细碎碎的笑声和说话声从里面传来，让人觉得有丝毛骨悚然。
那孩子倒像是习惯了一般，将篱笆打了开来。
老旧的篱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一声“吱——呀——”，像是随时随地要退休的样子。
篱笆的这一声倒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间，这怪模怪样的房子从各处传来了欢呼声。
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中间夹杂着的零散的脚步声。
背篓被那孩子重重地放在了庭院里，发出了闷闷的一声。
房子的门突然倒了下来，一群黑色的身影从房子里密密麻麻地冲了出来，围着那孩子和背篓打转，开心地拍起手来。
“啊哈~包包回来啦！”
“包包，包包！”
“包包，要吃的，吃的！”
郑望天眯眼看去，发现那些竟然是一群小妖怪。
可能因为年岁还不够长、化形还不够熟练的缘故，他们有的在头上露出了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的；有的在脸上长了细细长长的猫咪胡子，随着鼻子嗅来嗅去，颤颤巍巍地在脸颊旁边晃动；有的尾巴还在后面甩来甩去，因为开心的缘故，尾巴已经甩出了残影。
他们虽然闹腾，但是却很有秩序。
在闹了一阵之后，竟然乖乖地在院子里排起了队。
身量高的、壮的都排在后面，而身量矮小的、瘦弱的都排在前面，乖乖巧巧。
月亮慢慢从云后面爬了出来，一视同仁地向人间洒下清辉，也洒在了这个古古怪怪的房子和院子里的队伍上。
前面的应该都是食草的小妖怪，每个小妖怪都拿着小小的兜子，等着包包分吃的。
包包笑了起来，声音的语调都带着飞扬：“今天食物多，一人能领多一点吃的！”
小妖怪们欢呼起来。
屁股上露出毛茸茸的小圆尾巴的看上去是小兔子，从包包那里领了一些绿色的菜叶，开开心心地亲了包包一口：“谢谢包包！”
队伍里一阵骚乱。
“我也要亲包包！”
“俺也一样！”
包包的脸在煤灰的遮掩下，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一个个来，不要急。”
“好耶！”
领好了食物，小妖怪们都乖巧地坐到了院子的另一侧，一边快乐地吃着食物，一边和旁边的小伙伴打趣，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小院。
林穹沧躲在大树背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观察着这和乐的一幕。
而郑望天则是悄悄观察着这个更加年幼的林穹沧，脸上不禁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院子的队伍慢慢转到了食肉动物那里，背篓里的食物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严严实实盖起来的罐子。
包包将罐子从背篓里掏了出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今天肉多，每个妖都能多领点！”
队伍里，露出尾巴的小妖怪们甩尾巴甩得更欢了。
说是肉，倒不如说是做菜剩下的边角料。
民间富裕，人们不吃鸡鸭的内脏，一般都是当做泔水处理，也不知道包包是从何处弄来的那么多下水。
分到最后一个，罐子也空得差不多了，包包带着笑把罐子竖着一倒，最后一个虎妖瞬间变成原形，长大了嘴接住那些吃的，几下便吞下去，又变回了人形。
院子里不论是食草动物变的小妖怪，还是食肉动物变的小妖怪，都兴奋起来，像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的表演，竟然丝毫不见畏惧。
有的发出喝彩声，有的激动地鼓起掌来，每只妖获得的吃的虽然不多，但大家似乎都开心快乐。
饭毕，大家都乖巧地围在包包身边，坐成了一个大大的圈。
包包坐在正中间，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今天的经历。
“今日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食物吗？”
小妖怪们非常配合，摇摇头：“不——知——道——”
“那是因为今天城里有人办酒席呢！我混进去做帮工，他们看我机灵，给了我不少东西！你们没看见，那场面！”包包“啧啧”两声，“大户人家，那肉包子、那水灵灵的青菜，不要钱似的往席面里送过去呢！”
“哇——”旁边的小动物惊叹道，“我也想吃肉包子！”
另外的小妖怪也点头：“我也想吃水灵灵的青菜。”
豆芽菜似的包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包票道：“会有的，过几天还开席面呢，我再去那里做工，带好东西回来！”
“好耶！”
吃完饭的座谈会很快就散了，小妖怪们又一窝蜂地回到了葫芦似的屋子里，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
包包笑眯眯地看着小妖怪们回到了屋子里，手暗暗地在肚子上揉了揉。
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是白白胖胖的包子，在冬天的夜里，往外散发着暖烘烘的香气。
一直被林穹沧用内力暖着的肉包子，这时候倒是被毫不心疼地送了出去。
包包看了包子一眼，又抬起头看了林穹沧一眼。
林穹沧早就用蓝色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但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换，包包倒是很轻易就能认出那是白天被自己“打劫”的人。
她倒是不害怕这突然出现的人，接过了包子，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包子。
咬得又狠又大口，没几下就把包子全塞进了嘴里。
但倒也没有很快吞下去，而是在嘴里慢慢地嚼，和刚才大口咬包子的样子相比，倒像是两个人。
林穹沧也自来熟地在包包的旁边蹲了下来，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起蹲在庭院里守夜，看了一晚上的夜空。
月光明亮而皎洁，夜晚宁静而安然。
郑望天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林穹沧。
和回忆里的林穹沧一样，她也用蓝色的巾帕遮着自己的下半张，但周身的气质却全然不同。
回忆里的林穹沧对世界有着更多的好奇和热情，对生活也有着极大的热忱，虽然贫穷，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活力，就像是明亮的火焰，或是冬天暖暖的阳光。
而现在的林穹沧更加镇定，更加游刃有余，对世界有着冷眼旁观的清醒，是深海终年不见阳光的冰水，是冷冽的冬风。
回忆里的林穹沧静静地看着夜空，而现在的林穹沧则是注意到了郑望天探究的目光。
“听说多看好看的人，能够起到有益身心、延年益寿的作用，”林穹沧自顾自地点点头，“所以再看就收另外的价钱了。”
郑望天一个哆嗦，捏了捏自己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补钱进去的荷包，迅速地转过头，假装自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回忆里的“包打听”。
旁边，林穹沧那边传来了一声嗤笑。
郑望天：？
说好的无情之人呢？
回溯镜里时间飞速地流淌过去，转眼就是第二天，太阳又一次冲破地平线的束缚，冲上了高空，向人间投来暖洋洋的阳光。
林穹沧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巨大的一滴口水从正上方滴了下来，糊了林穹沧一脸。
林穹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