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

    第一缕日光终于照了下来,陈酒闭上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夜,倒是累坏了,只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先下山吧,陈酒想。

    忽然一道飞刃擦着脸颊而过,陈酒一个回身躲过跳到树上。

    “跟了这么久,终于现身了?”她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一脸不耐烦。

    “我说小尾巴,你一个人跟着还不够,还又多带了三个,过家家呢?”

    林尾站在周复身后,没有说话,倒是张简叉着腰扯着嗓子喊:

    “哦呦,阁下功夫不错啊!躲得这么轻松!”虽然没使全力,但那道飞刃连陈酒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张简属实没想到。

    陈酒捏了捏眉心,又听树下另一位看着沉稳些的少年道:“确实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

    “什么玩意儿就不如了!师兄你都没跟她打!她不过上个树!”张简一把把周复推开,“有点骨气啊周复!”

    “诶……师傅说了,凭气息看内力,凭轻功看武功,她上树连阵风都未激起,一片树叶都没动,我可做不到。”周复真诚地看着树上的陈酒,正欲问她师出何处,却被一旁的江成龙挡住。

    “真这么厉害?”

    江成龙一脸炽烈,两尺高的大个子啪的一下扒到了那棵树底下,吓得陈酒一激灵。。

    “没想到酒老板是这样的室外高人!酒老板可还认识我?”江成龙两根手指戳在腮上,“我们前几日见过的!我!洒家!哎呦喂……张女侠你砸我干什么!”

    “闭嘴,你给我滚回来!”张简怒不可遏,林尾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陈酒站在树上嘴角抽搐,心想林尾这家伙从哪整来这几个奇葩,她跳下来,也不管几人吵闹,便自顾自往山下走。

    “寨子里的人呢?”林尾在她身后问,还是细软的调子,却掷地有声。

    陈酒停步,身后几人突然就安静下来,都在等她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酒说。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但你放他们走了,或者说。”林尾一步步走近她,“他们是靠你才走的。”

    陈酒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不过是个黑店老板,哪有这么大能耐?”

    她转身跟林尾对视,脸上还带着笑意,却霎时一圈磅礴的气势从身上散出,围在两人周边,风起气动,林间的地鼠咻的一下钻进洞里。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周复突然走上前:“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武功高强,能耐大的很。”

    ……说教的语气。

    陈酒跟林尾同时瞪了他一眼。

    “你给我回来!”张简小声冲她那傻师兄喊,然后把人拽了回来。

    而江成龙还是扒拉在那棵树上,他皱着眉头结结巴巴的出声:“诶,我…我怎么觉得这…这么吓人呢?”

    他咽了口口水,“酒老板吓人就算了,林姐姐那么温柔可爱,怎么看着也怪吓人的!”

    张简没说话,面前的两人都不简单,她心想。

    “你不害怕?”对峙良久,陈酒终于忍不住出声。

    “怕什么?”林尾歪头。

    陈酒收起一圈威压,眼神在其余三人身上绕了一圈才回到林尾脸上。

    “怕我一抬手,你们几个就没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林尾却笑了,但她还未开口却见陈酒一掌向她劈来。

    “林姐姐!”江成龙最先喊出声来。

    周复和张简立马抬步向前,却也赶不及那一掌。

    而林尾丝毫没有躲避的动作。

    “居士看戏也看够了,不出来讲点什么?”

    陈酒那一掌停在林尾面前毫厘处,却未伤其分毫,林尾转身,她身后几丈远的那棵树哗的裂开。

    树后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迎着掌风走上前。

    “酒老板好眼力。”清宁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下山的路就这一条,酒老板如何赶我?”

    或许是这人冷冰冰的样子让人看着不舒服,一时几人默契地站到一排敌视着她。

    “你知道什么?”张简指尖的飞刃发出晃眼的微光,江成龙站在她旁边凶狠狠地哼哧着。

    清宁居士并不答话,只是看着陈酒。

    陈酒揉了揉眼睛,看着这几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她抬手示意几人后退,“跟你们一样,她若是想往外说出去什么,就不会跟着我了。”

    闻言林尾忍不住皱眉:“酒老板,这不是小事。”

    “那怎么没见你上报监察院?”陈酒挑眉看她。

    “因为我们觉得那些人不该死!”江成龙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铿锵有力。

    一时众人都看向他,他突然就有些紧张,咳了两声才继续道:

    “就算他们以后要谋逆,可他们现在没有!怎么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给他们定罪!”

    “发生了就晚了。”林尾和清宁异口同声,话落两人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互相颔首示了意。

    周复站在一旁看着,他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师兄妹二人自小在山上长大,实是不太了解这放人的风险。

    张简其实大概知道几人在争论什么,她觉得双方都有道理,所以也站在一旁沉默着。

    直到陈酒挥袖一摆,“不会发生。”

    她眉眼狂傲,没等大家问出“你凭什么保证不会发生”,又继续道:

    “就算发生了又如何?便由我一人负责便是。”

    自大的家伙。

    清宁那张脸终于有了表情:“一旦造反,多方势力祸乱,你如何以一人应对?”

    陈酒嗤笑了一声,她不屑地转身,鲜艳的裙摆随着身动舞起一道火红。

    “多方势力?”陈酒微扬着下巴向山下走,众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张扬,桀骜。

    “我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她说。

    这样自以为是、大放阙词,像是孩童胡闹,却莫名极具信服力。

    五人不约而同望着那道背影。

    “我好像...被震慑住了?”张简晃了晃脑袋,像是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江成龙学着张简的样子也晃了晃,却是发出了牛马般的声音,引得众人注目。

    他讪笑了两声才道:

    “哥哥姐姐们,你们有没有觉得,酒老板虽然穿着一身精致的红裙,却有种大侠风范啊!”

    “确实。”只有周复接了他的话。

    林尾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走吧,我们也下山。”

    清宁走在她身边,“不再问清楚一些吗?”

    “不必了。”林尾朝她微微笑了笑,看向前面那抹红色,“我想她心里有数。”

    清宁点点头,又听她问道,“对了,我们几个是恰好进了寨子,居士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清宁拿出个烧焦的玉牌,“威尧王朝皇室的玉牌,我捡到时还没有烧尽......等等!”

    她突然停住,叫停的声音有些骇人。

    江成龙吓了一跳,“怎么了居士姐姐?”

    陈酒也忍不住回头看她,却见她脸色异动,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远处的天边突然传来一道雷声。

    陈酒感觉胸口一震。

    “怎么了。”她走近清宁,问道。

    清宁把手中的玉牌递给她,脸色凝重。

    “我原以为这东西是意外没烧尽被我捡到。”伴随着雷声而来的是一道闪电,它劈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树倒下的瞬间,有雨滴从天上落下来。

    “这东西有何不对?”江成龙问。

    “太不对了。”有雨水打湿了清宁的额发,她脸色有些苍白。

    “不论那人想不想造反,这种东西,要么早毁了,要么就藏起来收好。”

    有人伪造了代表前朝皇室身份的玉牌,放在大火烧尽的废墟里,借清风堂和监察院昭告天下。

    林尾蹙眉,“这东西怕是不止一个......”

    “什么味道?”周复突然道。

    雨越下越大,风自南向北,陈酒她们正处在山北边的林中。

    是血腥味。

    “柴萝......”陈酒喃喃自语,捏紧了手中的玉牌,手中渗出了鲜血。

    林尾眼神复杂地看她,“你......”

    下一瞬,却见红裙扬起,陈酒腾空而上,往南边的方向直去。

    张简第一个跟上,“我们也过去!”

    江成龙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但他有预感,这将是他入江湖的第一课。

    然一回头,却见林尾和清宁并未跟过来。

    山的南边已然阴雨阵阵。

    明明是清晨。

    却天色灰暗。

    柴萝站在血泊里,整整一片林子,被染成了血木。

    她目之所及,全是尸体。

    脚边是当时装成假寨主试探陈酒的老者,他奄奄一息却还在喃喃着:“阿萝...快跑......”

    身后是那两位曾看守江成龙的“土匪”,他们一左一右半跪着,身上数不清的窟窿冒着鲜血,他们已然了无生息,却睁着眼伫立着。

    有新生儿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柴萝望去,只看到她前几日采买的襁褓里血肉模糊。

    那是今年寨子里第一个新生儿,她花了好些银子从集市扯了最好的布料做了襁褓。

    而今有个面目不清的男人踩在上面。

    “走吧,公主。”

    他沙哑着声音靠近自己。

    真是陌生的称呼,柴萝想,她记事起就已经是黎安王朝了,从未听过有人这么喊她。

    真是笑话。

    但她没笑,倏地,柴萝手中握着的匕首对准了自己!

    为首的黑衣人慢了一步,没有拦住,顿了顿,他随意从尸体中拔出一支箭,走到“公主”面前。

    居高临下。

    柴萝听到那人说:“带不回去活的,就让她死透。”

    那只箭戳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柴萝好像感觉不到痛了。

    曾经小心翼翼的躲藏、颠沛流离的过去、自得其乐的欢欣,还有未曾到来的希望、数次畅想的未来,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一起扑向了无人可知的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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