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

    白江山其实是座挺有名的大山,传说曾有位神秘的剑客在这座山上习武,剑法之高,曾一剑舞毕,万树飞花。

    陈酒并不是第一次入山,所以走得极快。

    并且方向明确。

    这个方向深处,是座四不像的茅草屋。

    不知主人是如何建造的,堆砌的院墙中既掺了茅草,又掺了黄泥和砖瓦,远远看过去颜色怪异,有些瘆人。

    “大哥你放心,我们亲眼看到那神隐的小丫头和老板把毒吃下去了!俩人当场就没了!”

    “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里,三个一模一样的男人笑做一团,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干净,却乱七八糟地遮在身上,男人们脸上流着鼻涕,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焦黑的肉,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哐”的一声。

    屋子那道不能称之为门的门啪的一下倒了。

    被叫大哥的男人嘴里还含着半块黑肉,他第一个站起来向外看。

    门口站着个红衣女子,她垂着眼,正午的阳光打在女子身上,显得人温暖和煦,像热烈的神明。

    陈酒抬脚跨进了门内,在阴影之处站定。

    她抬头,将目光投向屋内的人。

    阴冷,死寂。

    她关上了门,像地狱来的鬼魅。

    ......

    太阳从白江山上落下去,没有落进山中的茅草屋,却是落进了山下华丽的客栈里,倒是个见钱眼开的。

    傍晚下了小雪,林尾在客栈门口望了许久才等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回来,她大概知道陈酒是去干什么了,但没有多问。

    “你在等我?”陈酒说。

    “嗯。”林尾披着件厚实的丑袄子。

    “小七的尸体已经入棺了。”

    “你要再去看一眼吗?”

    陈酒摇了摇头,往客栈里走去,出了这样的事,神隐自然要歇业几天。

    她面色如常,“人们总信鬼神,客栈里有尸体不好,我准备等小七头七过了再开客栈。”

    “所幸投宿的好像只有你和另外两位,白江镇离得不远,明日你们便去镇上的客栈吧。”

    “放心,早饭让老六给你们准备。”

    “对了,今天晚上吃什么,老六起锅了吗,还真有点饿了……”

    真是冷血的老板,年幼的手下尸骨未寒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林尾打断了她的话。

    “酒老板。”她的声音细软清晰。

    “我想听听小七的故事,可以吗?”

    陈酒愣了愣,朝她笑笑:

    “好啊。”

    “边吃饭边讲与你听吧。”

    最终听故事的有一桌人。

    客栈关门,吃饭便只剩主人和三位住店的客官。

    偌大的堂厅无人喧闹,显得静谧寒冷。

    老六煮了一锅鸡蛋面,陈酒和其他两位住客一起围在火炉边吃着,这两位都穿着月白色的衣裳,却不是同行人。

    坐在对面的是个青年,面容俊朗,住进来的第一天陈酒就注意到他了,实在很是好看。

    右手边的是个女子,年岁不大,盘着很简单的发髻,似乎不爱说话。

    事实上这两人都是无甚存在感的人,总宅在自己屋子里,今日却不约而同下了楼,跟客栈老板一起烤着炉火。

    “可能是听说了老七过世的消息,一个人在屋里害怕吧。”老六跟陈酒这样解释。

    陈酒觉得有道理。

    林尾端着她那碗面坐到陈酒旁边,叹道:

    “真冷啊。”

    却见陈酒吸溜完最后一口,额上出了薄汗。

    “还好了,白江山还有更冷的时候。”她打了个饱嗝,从怀里掏出个包着什么的手帕。

    是梨膏糖。

    陈酒给面前的年轻人一人发了一颗,然后靠在躺椅上闭起了眼睛。

    “这样冷的天气最适合围着火炉讲故事了。”

    “我来讲给你们听吧。”

    三个人一齐放下了碗,客栈里一时只剩炉火的声音。

    外面有阵冷风吹过,像女子的呜咽。

    陈酒睁开眼睛。

    “我有个朋友,年过半百,我喊她老七。”

    老七是神隐的第一位客人。

    那时客栈刚刚开业,整整半月都无人问津,陈酒就每日坐在屋顶上,看远处是否来人。

    还真让她瞧见了。

    “客官!住店嘛!”她欢快地跳下去,差点没把好不容易来的客人吓走。

    看来人点头,赶紧朝屋内喊: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来客人啦!”

    然后这位客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吃饱喝足后从怀里掏出几颗梨膏糖递给陈酒,脆生生道,“谢谢大哥哥大姐姐,丫丫吃饱啦~”

    她眨巴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能把人萌化。

    没有要付钱的样子。

    老二在陈酒身后叹了口气,“真可怜,想来是一路上遇到了好心人,才活到现在的,给她准备些干粮好了......”

    “啪!”

    他正准备去找老六,却见那可怜的小丫头被人一脚踢到了门外!

    陈酒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小丫头。

    “大婶儿,我们这可不兴吃霸王餐啊。”

    地上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完全不同的音色,阴沉,狠厉,苍老。

    陈酒轻哼一声,“得了矮子病了不起啊,装小孩骗人。”

    地上的人站起来,握紧了拳头,陈酒看到她突然一只手举起来门口两人高的玉雕。

    一时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老四速度最快,风一般闪到了那小大婶面前,称叹她:

    “哇!你太厉害了吧!”

    “大力士?”老二和老三面面相觑。

    老五听不到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后走到她旁边:

    “你是老板新招的伙计?不错不错,这个雕像确实跟左边不太对称,要往左边挪挪。”

    “呐,就放这个位置好了。”他用扫帚往地上指了指。

    小大婶愣了愣,乖乖把玉雕放到他说的位置,然后就听到陈酒咳了两声。

    “挺厉害啊大婶。”

    “不过厉害没用,你还是得给钱!”

    “没钱的话就留下来做工抵债吧,我看你挺适合我们客栈的,以后你就叫老七了!”

    话音刚落,其他人就哄闹起来。

    “添新人喽!”老四叫道,其他人也跟着她笑。

    “我是老四,负责采买的,我轻功贼厉害,回头带你飞啊!”

    “那个长得吓人的是老五,他听不见,看着有点凶,其实傻里傻气的。 ”

    “还有二哥和三哥......”

    于是老七一脸懵逼地被几人簇拥着进了客栈,直到很多天后她才想起来问陈酒:

    “你真的要招我这样的人做工?”

    那时神隐的生意已经有了些许起色,陈酒一边数银子一边应着:

    “啊你说什么?行行行,这个月进账不错,可以涨工钱.....”

    这便是老七的故事了。

    回到现在,炉火旁,林尾听完故事才开始吃面。

    气氛有些沉重,许久后,那位女客官轻声叹了口气,“原来那位老七是侏儒人......”

    另一位公子看了眼陈酒,声音听不出喜怒。

    “侏儒只是种疾病罢了,只是人们总是恐惧异类与强者,那位老七又有力大之能,她的前半生想必是在各处辗转,不能久待,所幸她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应当是开心的。”

    林尾放下碗,“我那日给她检查死因的时候,便发现她的身份了,她身体已到极限,所以中毒后马上就......其实这样也不错,比起被病痛慢慢折磨老死,这样倒是痛快些。”

    陈酒一怔,“病痛?她.....生病了吗?”

    她竟从来没有注意过。

    林尾叹了口气,解释道:“大家从外表看不出老七的年纪,所以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其实已经很老了,像这位公子说的那样,老七想必前半生过的很艰难,因此身上留下了不少旧伤,而今逐渐衰老,那些病痛更是愈加明显,就算不中毒,她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客栈里寂静下来,陈酒没说话。

    突然一声哐啷,是房梁上的老四不小心摔了下来。

    她手上拿着根糖人,朝大家讪讪一笑,道,

    “昨日带老七出去采买的时候,她要吃糖人,我看她牙都要掉光了,就没给她买。”

    “早上我想了想还是又出去了一趟,买给她,反正我跑得快,不耽误事儿,可惜......”

    老四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早知道昨日就该买的。”

    ......

    只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早知道,命运总是有定数的,就像白江山的月升日落一样。

    此时,白江山那座四不像的茅草屋里。

    一对男女站在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两人抱着胳膊神色严肃。

    “师兄,这有三具尸体。”女子说。

    “我看到了。”男子应道。

    “我觉得他们是被人残忍地杀害了!”女子面色沉重。

    “从死状看,确实是。”男子点头。

    “我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师兄,我们得做点什么!”女子一脸决然。

    “师妹说得对。”

    “好!”

    两人啪的一下跪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恶灵退散...保佑保佑......”

    足足拜了一炷香后,两人才站起来。

    “我们得去抓凶手。”男子接着说。

    “嗯对,我们晚上就在这睡吧。”女子回答。

    “我们目睹了凶手杀人。”男子摸了摸下巴,思考着。

    “这屋子有点子奇怪,不过有床就行。”女子打量着四周。

    “凶手往山高处走了。”男子拿起桌上的包裹。

    女子长呼一口气,双手叉腰,激动起来,“周复!师傅说了,出门在外第一要义!”

    “少管闲事!”

    狮吼一般的声音,惊得黑夜里的林中,飞鸟四窜。

    陈酒疑惑地顿住脚步,朝远处茅草屋的方向看,想了想还是按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没走多久还是停住了。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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