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

    隆冬的深夜,刚下过大雪的白江山下萧瑟又寂静,空无人烟。

    林尾眯着眼往前走,终于看见个若隐若现的客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神隐。”

    她抬头看着客栈牌匾,念出了声。

    听着是个神秘又雅致的名字,可店家却装修得满是铜臭味,烫金的牌匾,丝绸制的门帘,碧瓦朱檐,门口还立着两座玉雕,就算在黑夜里也显得很是晃眼。

    若不是开在这荒地,倒像是哪个商户人家的府邸。

    林尾理了理衣裙,才推开大门进去。

    客栈里灯火通明,人满为患,热闹的很,像是一道门隔出了两个世界似的。

    林尾四处看了看,只发现两个空位,是隔壁桌,左边的桌上坐了个清秀的公子,体格孱弱,身上是件破旧的长布衫,像是迫于生计无奈四处做工的穷书生,右边桌是个彪形大汉,穿着挺厚实的绒袄,却偏偏光着半边膀子,正大口喝着酒吃着肉,手边放着个半人大的铁锤。

    “壮士,我能坐这吗?”

    林尾走到右边那大汉的对面,没等他答话便招呼小二要吃食。

    “小二,来碗面条!”

    “小哥,要碗面条。”

    异口同声,是隔壁桌那位书生,林尾回头看他,书生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笑。

    客栈虽建得豪华,小二却是穿的一般,甚至比寻常摊贩穿的还要简陋,不过精气神十足,只闻一声“得嘞,客官!”便跑没了影子。

    没一会儿便端了面条上来,先给早来的书生上了。

    “先给那位姑娘吧。”林尾听到他跟小二说。

    “多谢公子。”她客气地回头,没有推诿。书生朝她温和地笑笑。

    一碗热汤面下肚,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刚放下碗,又听到身后的书生出声。

    “一碗面条要十两银子?”

    书生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够这一片人听到,透着几分委屈无奈的语气,他垂眸了一瞬,便叹了口气从贴身的荷包里拿银子出来。

    像是怕惹事,不得不受这店家讹诈。

    林尾打了个饱嗝,面前的碗里还剩了些热汤,为了秉持勤俭节约的良好美德,她决定还是要喝完,正准备端起来,突然一阵地动。

    面碗和一桌没吃完的酒肉在她眼皮子底下摔下桌子,一片狼藉。

    造孽啊。

    林尾心想。

    与她同桌的彪形大汉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右手握着的铁锤砸得地板微微开裂,他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书生边上,伸手拍了拍那书生肩膀,凶神恶煞,像是要吃了他。

    整个大堂安静下来,这大汉开口了。

    “小兄弟莫怕!洒家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欺善怕恶的黑店了,且看洒家给你讨个公道!”

    “老板何在!”

    ......无甚人理他。

    来结账的小二眨了眨眼,仍然看着那书生,重复道:

    “客官,承惠十两银子。”

    书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银子给他,与大汉道:“多谢大哥仗义执言,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音未落,只见那铁锤又往地上一砸,大汉叉着腰往小二面前一站。

    “刚刚与我同桌那位丫头也点了同样的面,洒家明明看到你只收了她十文钱,怎得这位小兄弟就要收十两啊!”

    “哼,想必你是以为她与洒家同行,不敢讹她,这小兄弟孤身一人,又像个鸡崽似的好欺负,才把主意打在他身上吧!”

    “今日洒家定要好好治治你这黑店!”

    大堂一瞬又安静了下来。

    突然不知是谁扑哧笑了,众人哄闹道,

    “诶你别说,还真像个鸡崽!”

    “哈哈哈哈哈!”

    “壮士好文采!”

    书生脸色一青,嘴角抽动,又见林尾也笑出声,他一副“没想到你也这样”的表情看她,像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娘子在看负心郎。

    林尾笑得更欢了。

    大汉注意到她,朝她喊:“丫头,你说说,刚刚你那碗面是不是只收了十文钱!”

    林尾摊手:“我不知道,别问我。”

    大汉瞪圆了眼,扯着她的胳膊起来,斥道:

    “丫头,可不能这样做人!刚刚这位小兄弟还把先上的面让给你了!你怎么...嘶......”

    他突然感觉胳膊一软,松了手,林尾迅速窜到了旁边。

    离得可太远了。

    大汉气极,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像狂躁的牛马,朝着小二叫骂道:

    “总之今日洒家定要讨个说法!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小二终于皱了皱眉,没好气地撇他一眼。

    “真麻烦......老七!来活儿了!”

    这话一出,引来好几位客人注目,纷纷劝说道;

    “二哥,不用叫老七吧,这壮士不过是缺心眼罢了,我们劝劝他就是。”

    “是啊二哥,别麻烦你们家老七了!”

    “这位壮士,给你个忠告,坐下来好好吃饭吧,别瞎掺和了!”

    这些人一边劝说一边往角落里退着,似乎在害怕所谓的“老七”,面上却又看不出什么畏惧之色。

    林尾打了个哈欠,乖乖跟着众人后退。

    “洒家倒要看看这老七有什么能耐!”

    ......

    却是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老七出来,大汉咽了咽口水,松了口气,心想定是这店家联合客人一起诓他,要把他吓走,却突然听见客栈二楼传来道慵懒的女声。

    “老七让我喊去补货了,什么事情我来解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堂里的客人都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林尾愣了愣,也学着他们呼出一口气,拖了个凳子坐到一边。

    哒,哒,哒......

    一抹火红色的身影缓缓从楼梯上下来,女子身材匀称,头上的簪子随着步伐摇出清脆的音色,想来是上好的和田玉,一袭红色的纱衣下藏着好几层保暖的内衬,露出由深至浅的红色衣领,却不显臃肿。

    明眸亮色,是个美人。

    林尾在心里夸道。

    “酒老板,又漂亮了啊!”

    “酒老板好!”

    ......

    “吃好喝好啊大家!”

    女子熟稔地跟客人们打完招呼,大汉和书生看直了眼,直到这人在眼前站定,冲着那书生就是一脚。

    “陈士梅,抛妻弃子,好赌成性,半月前在迎春院调戏琴女不成,恼羞成怒甩了其十二个巴掌,后向北逃窜,江湖祸害榜列第三百一十二名。”

    “是你吧。”

    陈酒一脚踩在书生脸上,拿着个小本本念道,华丽优雅的衣裙丝毫挡住不住她一身痞气。

    “我不...不是......我是是是,是我是我!”踩脸的劲儿越使越大,陈士梅趴在地上挣扎着出声。

    “我错了姑奶奶...别踩了......我就靠这张脸吃饭呢......”

    “你怕是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陈酒抱着胳膊,又是一脚,给他踢了几丈远,“老四,送清风堂!”

    一道风一般的人影闪过,转眼间陈士梅就没了影子。

    大堂里众人见怪不怪,除了那位“洒家”。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事情就结束了,从头到尾,客栈老板看都没看“洒家”一眼。

    大汉再迟钝也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奈何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酒老板已经转身上楼了。

    真是......无地自容。

    他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余光瞥见之前那位同桌的丫头,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问她:“丫...丫头,我看你也是外地人,你早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的?”

    被叫丫头的姑娘一身粗布麻衣,两根粗粗的马尾辫垂在胸口却不显土气,她正往包袱里装着干粮,闻言笑了笑,声音细软。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的是。”

    “黎安十七年,朝廷与江湖共同理事,天下安宁,百姓称道大治之世。”

    “我可不觉得大治之世下,有人敢明目张胆开一家这样显眼的黑店。”

    大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楼上那抹红色的身影倚在栏杆上,恰好听到底下人的话,她垂下眼眸,刚才一身的痞气收敛下来。

    “大治之世啊......”

    ——

    神隐客栈,开在白江山下最荒凉的地方,却是白江山下最热闹的客栈。

    客栈老板陈酒是个红衣美人,每天打扮的极其艳丽,手下有六位奇人。

    老七是个黄毛丫头,似乎还不到十岁,偏生力大无穷,许多武艺高强的人也无法在她手上讨到好;

    老六擅厨艺,是客栈的掌勺,但有传闻说他不是阳间的人,还有人说他吃人肉喝人血;

    老五是个聋子,平常负责些洒扫的活计,似乎被火烧过,一脸的疤痕,身上常年缠着纱布,很是吓人;

    老四曾是是赫赫有名的大盗,轻功一绝,无人知晓为何被客栈收编;

    老三和老二相比之下要正常许多,一个负责客栈账房,一个充当店小二,然自从有人撞见这二位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毒蝎子之后,也未曾有人找这二位的麻烦。

    总而言之,陈酒这客栈开的很是舒坦。

    有钱有时间有手下,今天之前,陈酒从未想过离开白江山。

    这是个稀松平常的早晨,陈酒穿着她常穿的那套红裙在客栈晃荡,玩世不恭地跟客人们打招呼,然后倒在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面前。

    闭眼前,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双惊惧的核桃眼。

    陈酒想,恐怕吓着这姑娘了。

    确实是吓到林尾了,不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倒在她面前,而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倒在她面前并且,没,气,了!吓得她直接原地把脉施针,好容易才看到陈酒恢复呼吸。

    “酒...酒老板?”林尾喊她。

    陈酒睁眼,晃悠悠坐起来,看到自己胳膊上的细针,面无表情地拔掉。

    正准备扔了,看到面前的小丫头瞪大眼睛看她,想了想还是递给她:“这是你的吧,呐,还你。”

    林尾皱着眉接过,道:“你中毒了!”

    “我知道,我经常中毒。”陈酒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你刚刚是在救我?谢了,不过不用,这毒对我没用......嘶......”

    “就是会痛一阵子罢了......”她捂着胸口说道。

    林尾皱眉,“你身上有罂祸。”是陈述句。

    陈酒挑眉,知道罂祸,看来是个有点道行的医者。

    而林尾沉默了半晌。

    “你身上有罂祸,确实百毒不侵了,但这毒还是会致使你疼痛,所以还是要找到下毒之人拿到解药才行。”

    陈酒还是笑着,满不在乎,“疼过这一阵不就好了,还费劲找什么解药,又死不了。”

    “不行!”林尾叫道,顿了顿她补充:“我是医者,见不得你如此,这毒我解不了,却能看出它起码会让你痛上半个月,钻心噬骨......”

    “无碍,这算不得什么。”陈酒顺了顺气,仍是毫不在意。

    林尾还想说什么,却忽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

    “酒,出事了。”是小二,神隐排行老二。

    林尾听到老二轻声在陈酒耳边说,

    “老七,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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