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入宫的那一天,云青欲雨,万物氤氲,整个皇宫都朦朦胧胧的,让她如坠梦中。等候在阊阖门外的小黄门探着脑袋,在看清楚迤逦而来的马车时,才露出了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

    “女郎们下车吧,太后已经在嘉福殿等候许久了。”一个身着朱衣的内侍听了小黄门的报告,走上前来说道。他的态度虽然恭谨,可做派却让阿芷知道不可怠慢。

    “下车?我马车上放着许多东西呢,怎么搬进去?”开口的自然不是阿芷。身着鹅黄襦裙的姑娘生得高挑美丽,眉眼里满是傲气,那是她的阿姊,显阳侯和晋阳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儿崔槿。

    朱衣内侍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得罪,便陪笑道:“大女公子莫要动怒,这本就是宫中的规矩。若是东西着实贵重,可禀明太后,遣了宫人来取便好。”

    阿槿却不卖他这个面子,嘲讽道:“我阿父的马车一向来去自如,可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内侍有些讪讪,仍旧恭谨,却也仍旧固执:“这也是尊了太后的命令,小臣哪敢自专,不如稍待片刻,容小臣去询问太后的意思。”

    “算了吧,阿姊,何须这样麻烦。待会儿拜见了太后娘娘,再取也不迟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身量比阿槿矮了许多,却也算得上玉肤花貌,娇小玲珑。二姊崔棠,甚肖其母,自带江南之地浸润而成的柔婉,人也聪明灵秀,很得阿父宠爱。

    她和长姊关系一向很好,说得话长姊也愿意听,于是这件事便暂时作罢。

    三人在侍婢的跟随下,一路踏上了杳长地看不见尽头的宫道。阿芷记得,那条路一直向北,绕过了重重殿宇高楼,穿过了无数飞阁宫阙,终于来到了太后居住的嘉福殿。嘉福殿修的开阔疏朗,富丽奢华,阿芷望着屋脊上栩栩如生的兽,出神了好久,直到长姊的声音冰凉凉地传来:“天家富贵自然出乎意料,小妹若是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那才算是给韩夫人挣了口气呢。”

    阿芷回过神来,看了眼长姊,又很快垂下了眼帘,做出温顺不争的姿态。

    长姊口中的韩夫人,是她的阿母,以前是临淮王府中的女伎,一次侍宴时被做客的显阳侯崔湛看中,纳入府中做了妾侍。韩姬生得美艳,但性子却柔弱,所以在府中很受排挤,日子过得艰难。

    此次进宫的机会,当是阿母央求了很多次的结果。长姊说得没错,若是能顺利留下来,位份定然不差,阿母在府中便会好过许多。太后需要一个侄女来延续崔家的荣耀,阿父需要一个女儿维持自己的恩宠,阿母需要自己出人头地,皇帝也急需迎娶一个崔家的女儿入宫,换得太后的信任,以免太后生了气,动了废立的心思。

    她不得不入宫,可是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这些大抵是不重要的,阿父有很多女儿,挑几个拿得出手的,就好比从库房里挑几个好看的东西送人一样,没什么心疼的。

    她忽然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际,乌云压在屋檐上,涌动的云气变换着姿态,像极了吸食人的妖兽。

    太后早寡,一手将圣上养大,执掌朝政也逾十载,自然是积威甚重。宫人们规矩甚严,一个个低头肃立着,半点声息也没有。直到一个年长的女子从里面出来,对着她们道:“殿下请女郎们进去。”宫人这才有了动作,恭迎的恭迎,打帘的打帘,跟随的跟随,将她们一步步带了进去。

    太后是她们的亲姑母,说起来十分亲近,可哪怕是平日里骄纵习惯的长姊,也不敢有半分造次。此刻的她,行礼如仪,温婉乖巧,带着得体的笑。

    “上次见你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么大了,长得也越发标致了。”太后笑着对崔槿道,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趁着这个机会,阿芷抬起头,悄悄打量了一眼。太后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肌肤白皙如少女,特别是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子,看上去智慧又美丽。可以想象,当初她为何一入宫便得了独宠,没有诞育子嗣仍能坐上后位,抚养太子。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太后也注意到了她,扫了几眼,神色有几分好奇:“你是……?”

    阿芷愣了一下,慌忙垂下头来,认真答道:“臣女崔芷,拜见殿下。”

    太后点了点头,端详了片刻后,缓声道:“抬起头来。”

    阿芷应声抬起了头,似乎被对方的眼神盯得太紧,有些羞赧,不由得脸颊通红,仿佛饮醉了酒一般。

    “多大了?”

    “回殿下,臣女十五岁。”

    许久,是一句听不出语气的话:“美则美矣,艳丽太过。”

    阿芷不知道她的话究竟什么意思,茫茫然地跪在地上,膝上冰凉凉的,有尖锐的疼痛,大约是宫中的地面太硬了吧。

    ……

    从嘉福殿出来后,才发现落了雨,蒙蒙的小雨细密如针,落在脸上时微微发痒。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太后对她的冷淡和对两个阿姊的热络,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又或许只是因为那句“艳丽太过”。她不合太后的眼缘,也就不具备继续留下去的价值。

    “你看,太后宫里养了这么多花卉,可有一株一盆是那些俗艳不堪的么?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留给那些俗人去慢慢欣赏吧,何苦要到宫里争芳夺艳!”二姊崔棠慢慢踱步到她身边,笑着道。

    她对自己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阿芷不想追究为什么,也不想和她争执。这里是宫禁,并不比家里,若是姊妹相争,只会落人笑话,惹恼了至尊更会给家里惹麻烦。

    “二姊貌美聪慧,自是花中第一流,阿芷不敢相争。”

    听她这样说,崔棠觉得她很识趣,莞尔一笑,总算是放过了她。

    阿芷慢慢抬起手,绵密的雨丝敲打在手心上,不一会儿便凝成了一片。她似乎对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游戏颇感兴趣,覆手倾倒了手中的积水,又去接下一次。耳根终于慢慢清净了下来,她收回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无奈地皱眉。

    内宅女人们争斗地把戏她从小看到大,何苦要来宫里看更大更混乱的场面。姊妹之间都有无数争执,若是再搅扰到其他女人中,岂不是更麻烦。所谓的富贵荣华,不过是如人饮水罢了,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屑一顾。她不是清高,只是害怕了这样的日子,只想有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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