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教室是一所华丽的仿波斯古建筑，从顶部装饰有火焰纹的尖拱门走进教室，坐在铺了海绵的软垫靠背椅上，摊开书本放在做成大理石纹的证悟木桌面上，细碎的阳光从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圆窗流泻下来，把所有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知识的神光
急匆匆赶过来上课的安琳，没有带书，没有带笔，只带了一颗称不上聪明，但还算刻苦的脑子。
哦，还有她的虚空终端。
安琳笨手笨脚地打开了自己的虚空终端，有点生涩地阅读着终端屏幕上显示的提瓦特通用语，一边在脑子里回忆这门课的课程名，一边辨认屏幕上的按钮。
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为她点开了课程名。
“谢谢卡维学长。”安琳超有礼貌地小声说：“我暑假回沙漠了，那里连不上虚空终端，对界面有点陌生。”
“我做的项目也在沙漠，我记得是可以直连教令院的。”
“那个需要钱。”安琳随口回答，并不觉得坦白自己的贫穷是一件多为难的事情。
卡维懂了，听起来，安琳小姐的钱包和她的审美眼光一样糟糕。
不过他转念一想，安琳小姐是艾尔海森的学生，那个家伙可是做了大贤者，肯定会帮他的学生，想来安琳小姐很快会脱贫的。
他就抱着这样乐观的心态，看着安琳打开了屏幕，点开了《课程须知》，听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震惊。
卡维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他的朋友艾尔海森如此写道
“读书并不会让人聪明，看看教令院的那群家伙就知道了。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允许你们像教令院的家伙一样愚蠢。
只要不对外界宣称，你们是我的学生就行。”
卡维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宽大的雪白灯笼袖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表情。这话，果然很艾尔海森。可怜的安琳小姐，已经被开除学生籍了。
当初听到艾尔海森说自己要去上课，他还不信，自己朋友的人生信条就是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希望他每周在固定的时间，坐在固定的地点，固定地呆上四个小时，这本身很不现实。
坦白来说，坐在符号学教室里时，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看到这《课程说明》的前三行时，卡维立刻相信了，自己的朋友真得去教令院教书了。
毕竟，整个提瓦特大陆都找不到第二个如此有性格的人类了。
课程链接点开了后，安琳继续伸出手指逐行往下看，卡维也跟着看。
致我的学生
你们到这儿来是要学习符号学的精妙体系的。
由于教令院的大量学生都是连死记硬背都做不到的蠢货，所以你们中的许多人都不能掌握这门精巧的手艺。
更不能奢求你们会真正地懂得这门学科的美妙之处。
符号学是追求真理的工具，
可以用逻辑严密的数学符号来衡量赤王墓的宏达
可以用易变的化学符号去解剖人体和探索死亡的药物
可以用简洁易懂的物理符号来了解甘露花海的天文常识
当然，以上都是我要研究的问题，不是你们的。
作为什么也不懂的初学者，你们别想这么多了。先读文献，我会随机抽查阅读进度的。
学者首先要承认自己的无知，才能变得渊博。
我一直认为追求真理应该出于兴趣，但部分执迷不悟的学者将真理作为实现财富地位的工具。
世间万事都有其规律，这种蠢货也有其存在价值。
不要看不起他们。
我可以看不起他们，你们不可以。
你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摸不到真理的门槛，更别提作为工具加以运用了。
本学期我共有三十二的个课时，我有几个学时会过来亲自上课。
别老老实实地呆在课堂里记笔记，学者应该有自己时间安排和主张。
在我的课堂上，逃课和迟到，是我能容忍的唯二两件事情。
本学期末，论文结课。
如果在考试之前，认识到自己没有天分，请缺考，我不想浪费时间，对一张荒唐的卷子，说一些虚伪的话。
另：要是在街上和我打招呼我却没有反应的话，不要见怪。我只是开了耳机隔音而已。
安琳一口气读完这份《课程须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傲慢的老师，吃惊地张着嘴，一张小小的白白的脸上，竟挤出了大大的肥肥的双下巴。
她继续点进课程说明，她们本周的任务是把整本上千页的《符号学原理》读完，并在下节课之前写一份读书报告。
作为半工半读的穷学生，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都很紧张！任务对安琳来说太难了！
安琳愁得说话都有点结巴，问卡维：“老师，说逃课迟到他不会在意的，真的很不错。但我一直不怎么聪明，我……”
正说着话，她看了一圈教室，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
中央虚空大屏已经关闭了，大家要么记笔记，要么在用终端小屏浏览文献，都在默默地看书。班里的同学她基本都在颁奖台上见过。
一等奖学金需要全院前5%，二等奖学金需要前10%，三等需要前30%。
安琳是二等奖学金，在一众学渣里自然可以傲视群雄。
但在这三等之上，还有特等奖学金，只发给前1%的学霸。
全院三千多人，全班同学不到三十个。除了安琳，基本都是特等奖学拥有者。一半是本院特奖，一半是外院特奖。
安琳坐在一群特奖学霸中间，卑微地低着头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一股学渣的内疚感油然而生。
但不幸的，闭上嘴巴之后，她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实。
整个教室里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众多学霸们都不敢说话，低头查阅文献，保持安静。
安琳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从进教室到现在，她和卡维学长是唯二两个在课堂上说话的人。她的表情已经从惊恐进化成崩溃了。
卡维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对着那份《课程须知》啧啧叹气，感慨：“唉。艾尔海森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无语。”
他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黑手套上系着的青绿宝石袖扣，抬头望向彩色玻璃之外的须弥圣树，他的朋友在做大贤者之前，还是没这么随心所欲的
艾尔海森一直声称，他帮助旅行者发动政变推翻前大贤者阿扎尔的统治，只是为了拨乱反正，让须弥的秩序重归正常。
他自己只想过上平静的学者生活，对大贤者的位置并无私心。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他是整个须弥城威信和能力都唯一配得上大贤者的人，面对教令院六贤者的三次请求，甚至做出了不要求他在办公时间出现，可以把办公室放在他房中的让步，他都固执地拒绝了大贤者的位置，只肯做代理大贤者。
并且在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家伙之后，立刻把大贤者的位置扔给了他，自己拿着高额津贴，心安理得地退休了。
卡维当初信了他的鬼话。
但作为他的室友，也是艾尔海森生活中少有的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他迅速发现，事实的真相还是和艾尔海森的描述有一定区别的。
最直观的体现，他的朋友之前是地位不高的书记官，虽然工作简单清闲，但因为过于杰出的工作能力，经常被须弥的“大人物”们指使去跑腿。
用艾尔海森的话来说，就是“大人物”的梦想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做了大贤者之后，地位颠倒过来了。
作为整个须弥最大的人物。
艾尔海森不仅不用被其他大人物的梦想打扰自己的平静的生活，还能用自己的梦想，打扰其他人平静的生活。
其中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他面前的安琳小姐。
卡维同情地叹了口气，问她：“你是怎么想到，要选艾尔海森的课的。”
怎么选的？
当然是跟大流选的。学期末选课的时候，知论派的学生小道消息，学院里装修最豪华，设施最先进的教室之一有主了，某个据说很厉害的教授独占了这件教室，打算讲符号学。
她在虚空终端申请的报名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个教授很厉害，没想到学习难度也会很厉害！
“全班都是特等奖学金的大佬，只有我一个二等奖学金的学渣。”安琳凑近他，小心翼翼地问卡维：“学长，我这么才能考及格？”
是的，她已经不指望能优秀了，及格就行。
卡维撑着手坐在软垫椅上，高度正好能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因为不安，安琳的眼神柔弱得要命，就像随风摇曳的小白莲，让人有一种想摘下来捧在手心，不让外人看到的冲动。
审美糟糕的安琳小姐，竟然有如此符合他审美的可爱表情，真是一种奇妙的共存现象，如艺术本身一样不可捉摸。
卡维眉眼柔和下来，少了点艺术家的挑剔，多了一点绅士的温和。
他很认真地劝道：“我个人建议你退课。”
安琳：“啊？”
梅赫拉克：（0Δ0∥）？
卡维决定做件好事，帮助安琳小姐认清楚，艾尔海森的真实性格到底有多么恶劣。
他点进《课程须知》里的一行字示意安琳看。
安琳凑过去，小声念叨出声：“本学期我共有三十二的课时，我会有几个学时过来亲自上课。”
“这话听起来，是说老师可能有几节课不来。”安琳如此判断。
“不，安琳，你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是，你的艾尔海森老师可能只来几节课。”
“嗯？”
卡维摊着手莞尔一笑，就连他的手提箱梅赫拉克也跟着露出了┑(￣▽￣)┍的表情。
“作为他的室友，我还真知道这句话怎么来的。”
“艾尔海森被返聘回室罗婆耽学院任教的时候，知论派的贤者问他对课程有什么要求。那个让人无语的家伙说，我不喜欢被课程表约束，所以本学期三十二学时，我有几个学时不会去上。
酒会上贤者不慎把这话传播出去了，虽然教令院的学者都这么干，划水，翘课都是常态，但他是第一个敢直接说出来的。大家都不满意，要求他道歉并改口。”
安琳欣慰一笑，看来，老师性格虽然变态了点，但教令院还是有能压制他的人的。她不用这么担心。
紧接着，卡维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但那个令人无语的傲慢的家伙怎么可能道歉？他特意出了一篇通知，说以前本人发言，说本学期三十二学时，我有几个学时不会去上课，后经同僚指正，及本人再三考虑，觉得此言不合事实。特声明，把我的话修改如下：本学期三十二学时，我有几个学时会去上课。”
“难道学者们就这么同意了吗？”安琳感觉情况更糟了。
“反对又没什么用，不如早点回家吃饭。下班早还能去逛街，去看一眼我设计的最杰出的作品卡萨扎莱宫。”卡维浅笑着撩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像极了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才华横溢且富有的金色贵族。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可怜可爱的安琳小姐，做出了如此的总结：“你看，你的老师艾尔海森就是这种性格古怪变态的，让人无语的家伙。你还是退课吧。”
连教令院的学者都敢怒不敢言！而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学生。安琳头脑盯着教室里光辉富丽的圆形穹顶，眼神空洞了两秒。
作为一只半工半读的穷鬼学生，她只是想来教令院混个学位，然后毕业找份工作，然后想咸鱼一样，懒散的度过一生。这种性格古怪，还对学生要求不低的教授，唉。
可恶！想退课了！
安琳沮丧地楸着自己的双马尾来回晃悠着，白嫩小脸上的眉毛纠结成了一个八字结，她坐在教室最后面靠近门的那一排，稍微转头，发现后门外站着一个人。
不是教令院常见的学者制服，是青黑色的半肩斗篷。
烟灰色的短发掩映着金绿色的耳机。耳机线顺着右肩一路往下，连入青绿色布面腰包中
那双瞳色草绿，炽红的奇异瑰丽的眼睛盯着自己，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乍一看还以为老师，不过安琳看了看他头上带的那只硕大的耳机，老师肯定不会有这么新潮的打扮。
应该是某个上课迟到迷路的倒霉学生吧。
长得这么好看，希望等一会不要挨骂。
安琳想不通艾尔海森这种性格古怪变态的学者为什么会进教令院教书，问卡维：“这老师这么拽，之前干啥的？”
门外的男人正打算推门进来，闻言停在了后门，垂眼看着她们。
“哦，他之前是……”卡维没有注意到那个让人无语的家伙已经来了，他把嘴里大贤者三个字咽了下去，好险才没说出来。
艾尔海森很讨厌吵闹。
他是大贤者的事情，在须弥高层中是常识，但大众不知情。他也特意提醒过卡维，不要轻易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不然趋炎附势者蜂拥而来，会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穷在闹事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是世间举世公认的真理。
“是有钱人吗？”安琳胡乱猜测。
“算不上，只是个领高额退休津贴却不去上班的闲人。”卡维吐槽。
“是某个高官的孩子吗？”
“他父母双亡。”卡维小小地同情了一下艾尔海森，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家人了。
“是大贤者吗？”安琳随口问。
“当然不，嗯？”卡维吃惊地看了她，他可没有说漏嘴，问：“你怎么想到的？”
手提箱梅赫拉克也（⊙﹏⊙）！
就连门外的男人也有了一点兴趣，两腿换了个姿态交叠，继续听他们谈话。
安琳还不知知道自己早就被性格古怪的教授盯上了，她老实回答：“因为老师和大贤者同名。”
“你怎么知道大贤者的名字的？”卡维更惊奇了。
梅赫拉克也从桌底下飞了上来，趴在安琳手边，脸上浮现出了八卦的小表情：（☉??☉）
“我受到通知书时，落款处有大贤者的亲笔签名邀请。我还以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大贤者的肯定。”安琳回忆道：“但进入教令院后向同学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所有新生通知书的落款都是一样的。唉，白激动了，我可是我么村第一个考上教令院的人。”
卡维啧啧两声，他也收到过录取通知书。不过和安琳不一样，他当初看了两眼，觉得这通知书设计得太俗气，直接压箱底了。
安琳叹了口气，说：“不过，艾尔海森老师只是诃般荼，离大贤者差了好多级别。应该只同名。”
她就这样错过了唯一正确的答案。
门口的男人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安琳，观察能力有还很敏锐，联想能力不强但可以加强训练，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他推开后门走了进去，打断卡维骚扰自己学生的举动，毕竟课堂是看书阅读互相讨论的场所，不是聊天的咖啡馆。
伸出戴了素金环的中指敲敲桌面，他提醒安琳：“这里是课堂，你还没有打开文献看书。”
做事要有始有终有计划。
酒馆的事，等下课后再把小安琳提溜去办公室问话，课堂上还是要做学生该做的事。
嗯，就是那种让教令院学生大把大把掉头发，最后掉成秃子的事。
安琳正在虚空终端的面板看发下来的《符号学原理》，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一抖，直接关上了虚空终端的面板。
她气得嘴巴鼓鼓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瑰丽的眼睛，眼角稍稍挑起，线条冷淡又凌厉，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她呼吸一轻，小声问：“您好，你也是这节课的学生吗？我正在考虑打算退课。”
“理由？”男人的声音冷淡，但仔细一听，却能听到声纹有些突兀的高峰。
“因为艾尔海森老师的性格真的很，”安琳想了半天，最后用一个词来形容：“变态吧。”
帅得很有压迫感的男人，两手插兜，对她勾唇薄薄一笑。
安琳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可恶！好害怕！